他百口莫辯,頭一次覺得言語的力量如此渺小。
空氣一度凝滞。
餐桌上燭光搖曳,白色的蠟油沿着銀色燭台緩緩滑落,凝結成淩亂斑駁的痕迹。菜肴早已冷卻,餐盤中的油脂凝固成半透明塊狀,如一層淺淺的霜。
空氣中彌漫着微微的燥熱,燭芯燃燒的微響有些刺耳。
褚遂宇走到餐桌前,看着輕輕跳動的火苗,心生一種莫名的恐懼。
他讨厭受牽絆,此刻越看那團小火苗,越覺得心煩,抽手一掌撲滅燭火。
辛從悅擡頭時,火苗已經熄滅,隻剩白色的煙霧盤旋在空中,散出一股刺鼻的氣味。
他低頭看自己的手,掌心的蠟油黏膩而發燙,灼熱的刺痛直直漫進骨髓。
“瘋了”。
辛從悅湊近檢查。
沒有傷口,手心被蠟油燙紅了。
她費力把人推到水槽邊。
水流清冷而急促,刺破了空氣中的甯靜。
她埋着頭,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另一隻手清理他掌心凝固的蠟油。
他似乎感知不到疼痛,眼神複雜地看着她,問:“你昨天去哪了?”
辛從悅動作一僵,連呼吸都停住。
他居高臨下,看她緊張得手都在發抖,不緩不慢道:“你不說我也能知道,但我想聽你說”。
她繼續沉默,像在組織語言,又像是無話可說。
啪地一聲,水龍頭被關上,他反手擰住她的手腕,聲色俱厲:“你背着我做什麼了”。
“疼!”
她掙開,頓了頓,聲音冷靜而理智:“我們分手吧”。
他眯起眼,眉峰輕蹙,眼底藏着淡不可見的火苗:“為什麼。”
“也許你能放下所有芥蒂,可我無法心安理得的繼續下去。我爸說在醫院看到你那天,覺得你是閻王爺派來接他的。這麼多年他一直很愧疚,身體受癌症折磨也就罷了,心裡還有魔障。可再怎麼樣他也是我爸,他的照片就挂在客廳牆上,我每天進出都能看到他對我笑,我不想面對他時心中有愧疚”。
她眼睛濕了,仰頭看着他:“所以咱們還是分開。”
褚遂宇很想問,“那我呢?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但他隻是笑了一聲,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你永遠都是這樣”。
再說什麼都顯得毫無意義,褚遂宇拉開椅子:“先吃飯”。
吃飽了才有力氣吵架。
辛從悅并不覺得餓,有點擔心肚子裡的孩子。
盡管這擔心很多餘。
她坐下,坐在他對面。
冷掉的牛排很難切,她費勁吃了一塊,味同嚼蠟。
褚遂宇身後的廚房台面上放着微波爐,她挑頭看了一眼,徑自端起面前的餐盤,放進微波爐加熱。
她站在櫃台邊,目光穿過微波爐略顯模糊的反光鏡面,盯着他的後腦勺,呆呆地看了好一會兒。
他手肘随意地支在桌邊,肩背很寬,即使坐着也格外挺拔。
所以才會給人一種可以依靠的錯覺。
手機響了,他接起,卻沒有先開口。
“你們商量好了嗎,孩子要不要留?”
隔得不遠,孟萃林的聲音清晰傳來。
餐盤底部的熱度傳到指尖,她手一抖,“啪—”清脆的碎響驟然炸開,瓷盤瞬間四分五裂,醬汁順着櫃門光滑的表面肆意橫流。
辛從悅看着地闆上淩亂的碎瓷片,心中如闖大禍般不安。
褚遂宇回頭看了一眼,接電話的動作沒有停。
她踉跄着找來清潔工具,卻發現他早已挂掉手機,站在落地窗邊盯着外面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越是這樣平靜,她内心越不安。
慢吞吞地将地闆收拾幹淨,見他仍舊站在窗前,她鼓起勇氣走到他旁邊:“我也是才知道的”。
“可是主意已經拿好了,不是嗎?”
他側頭看她,眼神像刀劍似的,要把人看透。
“你想打掉孩子可以,領了證,我陪你一起去做手術”。
她咬着唇,眼眶再次發熱:“何必這樣”。
“或者你想一刀兩斷,我成全你,但孩子必須生下來”,他定定看着她,言辭中沒有一絲商量的餘地。
她愣住了,心中五味雜陳。很久才擡頭,試圖說服他:“我們分手,孩子打掉,好聚好散不行嗎?”
他眯着眼,像聽到笑話似的,輕笑了一聲,低聲說:“不可能”,我不讓你如願。
“你在賭氣,等你冷靜下來我們再聊。”
辛從悅沒要想好去哪,可是雙腿已先于思考邁了出去。
“曹承佑和我有點生意往來。”
她猛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什麼意思?”
“沒什麼,隻是舉個例子。有些事我不屑幹,可要是能讓你不痛快,我倒是願意試試”。
“你少用别人拿捏我”,她如進攻的猛獸,狠推了他一下,捏緊了拳頭砸向他胸口。
他如釘住的雕塑,紋絲不動。
等她發洩夠了,一道冰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擺在你面前的隻兩個選項。當然你大可以趁我不在,偷偷拿掉孩子。如果是那樣,我隻能默認你是迫不及待的想嫁給我了。”
他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關門的動作不大,聲音卻格外清晰,回聲久久萦繞在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