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柏林,氣溫已褪去夏日的餘熱,清晨傍晚略帶寒意。辛從悅蓋着薄被子,入睡之際覺得冷,給酒店前台打電話,沒多久,有人敲門送來厚被子。
終于躺進被窩,合上眼睛,卻睡不着。
“不要做無謂的折騰…”
“幾年以後,該怎樣還是怎樣。”
這幾句話,莫名闖進她的大腦,撕開回憶的口子。
去年這個時候,她剛适應在巴黎的生活,享受塞納河畔的漫長黃昏,也接受了這座城市的混亂無序。
前年九月,她初到歐洲,摸索、适應、興奮——人生進入新的旅程。
三年前…她在翻譯社實習,讀博考公、外企國企——種種選擇,讓人搖擺不定。
四年前…她去B大報道,拿到了嶄新的學生證。
五年前…她生下凡凡,也離開了凡凡。
回憶經不起反複咀嚼,她被舊日的情緒裹挾,胸口像壓了一塊巨石,心情莫名沉悶陰郁。
翻着相冊裡凡凡的照片,想着女兒生日快到了,自己要不要有什麼表示。
正望着天花闆發呆,手機震了兩下。
“從悅姐,你睡了嗎?褚總出事了,能不能麻煩你過來一趟。”
淩晨一點半。
她緊張,也警惕。
“出什麼事了?”
“是酒精中毒,醫生剛來檢查過。囑咐讓患者休息,保持清醒,不能留他獨自活動。但褚總不讓人陪着,我們有點擔心——”
所以把責任轉嫁給她?
本着人道主義的精神,辛從悅問:“你們住哪個酒店?”
“施根伯格酒店,和你同一家”。
咦?翟雪怎麼知道她住這裡。
“你們在幾樓?”
辛從悅起床換衣服。
畢竟是凡凡的爸爸,不看僧面看佛面。
翟雪和于凱安等在電梯口,見到辛從悅,懸着的心終于放下來。
“褚總一點有個會議,他遲遲沒上線,我想來提醒他,結果他屋裡酒味好重,臉色也很差。還沒等我說什麼,人就癱在沙發上,叫也叫不醒。之前聽紹哥說過,褚總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猛灌酒,好些年前,還把自己喝暈進了醫院。我心想,完了,别回頭出什麼事情。趕緊聯系了醫生,還好套房裡的伏特加都是小瓶裝。”
于凱安比翟雪還能說,唠叨起來沒完沒了。
“淩晨一點,開什麼會?”
“褚總是國内的作息”,翟雪打了個哈欠。
這麼拼,有命賺錢,沒命花錢。
到了門口,辛從悅站住:“房卡給我,你們走吧,天亮前還能睡幾個小時”。
“您一個人能行嗎?”
于凱安有些不放心,翟雪把人拉走了。
褚遂宇吐過之後,酒醒了大半。此刻躺在床上,腦袋昏沉,渾身無力。
辛從悅蹑手蹑腳進來,借着牆角的壁燈,找到卧室房門。她屏息停在門口,輕輕敲了兩聲,沒人應。
推開門,一個身影黑壓壓立着,吓得她差點失聲尖叫。
褚遂宇扶着門框,低頭看清是她,臉色閃過一絲意外。
“吓死人,幹嘛不出聲”,辛從悅捂着胸口,驚魂未定。
“你怎麼進來的”,他聲音透着疲憊,有澀澀的粗粝感。
“我還想問,你和你的員工說什麼了,大半夜的找我,一點邊界感都沒有。”
褚遂宇徑直去冰箱拿了瓶水,擰開瓶蓋,說:“我沒讓他們找你”。
他喝了口水,潤了潤嗓子:“而且你可以不來”。
辛從悅不和他擡杠:“你有個好歹,凡凡怎麼辦?為了孩子,我得來。”
“别拿孩子說事,你沒資格提她”。
這話狠狠刺了辛從悅一下,她忍着情緒,沒心沒肺地說:“不提就不提,孩子沒媽媽不要緊,要是連爸爸也倒下,就真沒依靠了。你好好保重,别染上酗酒…”的臭毛病。
“砰”地一聲,水瓶被他甩向木質櫃門上,發出悶響,瓶蓋滾落到地毯,水沿着櫃面淌下。
“你他媽說的是人話?”
他下颚繃緊,嘴角微微下沉,眼神幽深而淩厲盯着她。
辛從悅站在原地,背脊挺得挺直,雙手緊攥成拳,哪怕心跳已亂,眼神沒有半分退縮:“當初逼我的時候,你就該想到這一天。”
“怨念夠深的”,他冷笑一聲。
“我現在的生活來之不易,我看你也很幸福,既然當初有協議,一切按照約定的來,拜托别節外生枝。”
聽到幸福兩個字,褚遂宇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漆黑的眸子頓時一冷,面無表情地說:“你走吧,别再讓我看到你,别出現在凡凡面前”,他頓了一下,說:“也别指望通過某某人打聽她的消息”。
當他開始心平氣和說話的時候,辛從悅知道,這是真的生氣了。
她後退兩步,問:“什麼意思?”
“有些事我不拆穿是給你留餘地。你呢,非要說些傷人的話,覺得自己很潇灑?”
辛從悅愣在那裡,像是被雷電擊中,過了片刻,回過神來:“随你怎麼說,你不能阻止我看凡凡”。
他嗤笑一聲:“我什麼時候攔過你了?”
見辛從悅沉默,他咄咄逼人地問:“你主動來看過她嗎,哪怕一次?”
她語塞,眼神一時變得空洞,鼻尖控制不住地發酸,眼角泛紅。努力維持的堅硬外殼要破碎,積壓的委屈與痛苦即将輕瀉,她可以流淚,可以脆弱,但不能讓他看到。
“你怎麼知道沒有”,她從堵塞的喉嚨裡,擠出幾個字。說完覺得沒有信服力,轉身想走,逃離這個窒息的空間。
剛邁出一步,手腕便被狠狠攥住。
她僵在原地,竭力控制着情緒:“想怎麼樣?”
他指尖的力度加重了幾分,壓低嗓音:“道歉,真誠走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