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他還沒有經曆過後來種種。那時,他病得很重,幾乎油盡燈枯,在日複一日的折磨裡,無望地期待着關于重生的預言。
他在神像面前祈禱,為扶桑,也為自己。
但明神從未回應過,它依舊抛棄了他。
就像多年前,它抛棄那個十歲的孩子。
青胤仍記得那個寒冷的冬天,他不知何故一病不起,在大祭司宣布診斷結果後,他一生都在準備着迎接死亡。
他再也不過生辰。
有臣子進谏,說,王上可以納妃。也有貴族将自己的女兒送到他身邊,卻被他一一拒絕了,還有周邦藩屬國送來和親的公主,也都被他遣回故鄉。
母親的陪嫁嬷嬷便問,王上啊,您難道不希望有人能陪伴自己左右麼?
他沉默,問自己,想麼?
怎麼不想。
父王和母妃感情很好,恩愛不疑,琴瑟和鳴。父王曾遠赴北疆為母妃帶回的那朵奇花,後來被做成了項鍊,而今還戴在青胤的身上。
更久之前,他尚且年幼,被大司命帶着去往異國,在集市上被各類稀奇古怪的漂亮玩意兒迷花了眼。大司命笑着對年幼的太子說,殿下,您可以效仿王上,挑一樣東西帶回去,留着送給你未來的王妃。
年幼的太子在集市上流連,最後,他挑中了一把梳子。
隻是一把式樣古樸的梳子,和各國進獻的奇珍異寶無法相提并論,但他覺得寓意好——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珠寶再華美,都不及為妻子挽發時的欣喜和悸動。
然而回去後沒過多久,他就染上了那痛苦的惡疾,一切随之化為泡影,那把梳子也被他束之高閣,再不能重見天日。
他說,我是受天罰之人,父王母妃因我而死,此生不能在牽連他人了。
嬷嬷說,您多慮了,您是扶桑的王啊,多少世家貴族争着搶着要把女兒嫁給您,您隻要考慮自己喜歡誰就好。
他說,可我活不了多久了,在我死後,她該怎麼辦呢?
很多時候,他也會笑自己太自私。他渴望能遇到心儀的女子,他愛她,她也愛他。可那樣的話,他又不忍心自己的死會讓她難過。除非她不愛他……但他又接受不了。
此事注定無法周全,怎麼都不合心意。
所以青胤想,這樣也好。那些兒時憧憬、如今卻無望的幻想被他盡數抛于身後,漸漸的,他好像也不甚在意了。
直到後來,他遇到一個人。
那天晚上,他坐于簾幔背後,聽跪伏于地的臣子向他禀報邊關要聞:“王上,邊關守臣歆離叛敵,現已伏誅。他家中家眷百口,上有黃發老人,下有垂髫小兒,待如何處置?”
青胤說:“誅九族。”
臣子道:“歆黎有一四歲幼女,替父求情,以頭搶柱,血濺當場,大司命念其孝道,欲收之入神殿……”
青胤咳嗽幾聲,打斷臣子:“司丞,你是孤之司丞,而非大司命之司丞,”他輕聲道,“不要本末倒置。”
臣子退去後,他覺得疲累,想休息片刻,卻忽然聽到身後風動,青胤下意識回頭,卻被紅色衣袂遮住住雙目。
他大驚,想拔身側的劍,卻被一雙溫涼的手按住。
巫女柔媚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扶桑王,别來無恙。”
頸前肌膚傳來刀刃的寒涼,一路滲入心底,青胤自知被她所挾持,也不着急掙紮了:“你是什麼人?”
“我叫幽媓。”
他自然不認得她:“你是刺客?”
她笑:“錯了,我是來和你交易的。”
“你到底要做什麼?”他皺眉。
溫涼的指尖從他鼻梁滑下,落在他緊抿的唇上,他隔着一襲紅紗望見她曼妙剪影。
“巫血降臨時,扶桑王将于烈火中重生,”她說,“你聽過這個預言,對不對?”
在他僵硬的動作裡,她俯下身,溫熱的呼吸拂面而來,他聽到她說:“我能助你重生。”
重生。
多麼大的誘惑。
他故作平靜道:“我為何要信你?”
她奇道:“不信我,難道你想死?”
“……”
“這樣吧,我證明給你看,”她說,“不過你不許出聲。”
他點頭。
于是紅紗應聲墜下,朦胧的剪影變得清晰,他擡眸,望見那女子濃麗笑靥——明媚而張揚,很襯她的紅衣。
青胤遵守約定,沒有聲張。
巫女用刀劃破手掌,引出一滴血,而後念動咒語結印。他遍覽古籍,一下子就認出,那是巫族的血印。
她果真是巫族,體内流淌着巫血。
“現在,你肯信我了麼?”她笑意慵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