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媓想起了那座城。
雄渾壯闊,玉瓦白牆,飽經風霜和戰亂,依稀可見當年的輝煌。每年總有幾個月會陷入漫長黑夜,當暴風雪襲來時,紅發的巫族人就在城裡勉強偷生。
他們是舊神的信徒,守着這座早已沒落的極夜城,默默見證那歲月更替、鬥轉星移。
父親是巫族的族長,膝下有兩個女兒。
一個是自小顯露天賦的、驕傲明媚的她。
另一個,則是她的同胞姐姐,南姻。
那個從來都以柔弱示人,卻如蟄伏的毒蛇,随時準備咬你一口的南姻。
幽媓記得在前世,南姻最後代替父親成為了族長。
此刻,火光爆裂而又平息,幽媓回過神,發現南姻正深深凝視自己,像在透過她看什麼。
“許久不見,你去哪裡了?”南姻問。
“哪裡都去過,像浮萍一樣四處漂泊。”
南姻溫婉地笑。
“看到你安然無恙,姐姐就放心了。”
她纖纖玉指攏過火紅的長發,忽然問:“幽媓,你的頭發怎麼變成黑色了?”
“我把它染黑了。”
“原來如此……還記得你我小時候嗎?那時你總讓我幫你梳頭發,”南姻柔聲道,“你能幫姐姐梳一次嗎?”
壁火幽曳,她詭豔的臉掩在暗色裡,投在牆上的倒影宛如張牙舞爪的惡鬼。
幽媓說:“好啊。”
她走到南姻身後,攏起她肩上濃密的長發,那發絲鮮紅如血液流淌,冰涼滑潤,有種詭異的觸覺。
幽媓忽然僵住。
……我在做什麼?
就在這時,一陣突如其來的飓風将窗戶吹破,刺骨的寒意叫嚣着撲入屋子,打破了屋子裡溫馨的氛圍。
窗外大雪紛飛,寂靜雪原反射着清冷月光,是望不到邊界的空茫和銀裝素裹。幽媓怔怔擡起頭,枯樹上倒挂的皎潔明月刹那間刺痛了她的眼睛。
是不是看錯了。
她閉了閉眼,心底湧起懷疑。方才那一瞬,她仿佛看到那慘白的明月正因風泛起層層漣漪……
“砰!!”
還沒等幽媓反應過來,窗門已被南姻合上。
“好大的風,”她臉色陰沉,“又下雪了。”
幽媓回過頭。
“是啊,又下雪了。”
鏡子裡倒映着兩人的身影,她容貌秀美清靈,目光卻茫然呆滞,手裡握着一捧纖細藤條,那些藤條蠕動着蜿蜒而上,盡頭處連的是腐爛的骨肉,和……
幽媓瞿然一震。
那不是南姻,而是……骷髅。
“怎麼了?”
骷髅轉過頭,笑吟吟地望着她。
幽媓搖了搖頭,繼續攏她冰涼滑膩的發絲。
“沒什麼。”
她垂下眼,掩住眼底的思緒。
燈影搖曳,壁爐裡火焰融融,屋外大雪不止,寒風吹打窗棂咆哮如鬼哭,姐妹二人相互依偎,好不溫馨。
“最近這段時間,我總是在做夢。”
南姻幽幽道。
“我夢見極夜城,夢見你我小時候,你還記得麼?我們在院子裡栽了好多好多的夢姝花,後來有個人造訪父親,摘走了我們辛辛苦苦養大的夢姝花,我氣得直哭,給他下咒……”
幽媓手一顫。
她轉過身,不小心碰到桌上的鏡子,鏡子掉在地上啪地碎成好幾塊,每塊都映着她慘白的臉。
“怎麼了?”南姻關切道。
“……沒事。”
幽媓俯身去收拾碎片。
“還是這麼喜歡惹禍,”南姻抿着嘴笑,“你總是這樣,難怪父親不放心……”
“……”
“他也很想你。”
南姻眼裡閃爍幽光,紅唇嬌豔如血。
幽媓低聲笑,輕輕攏過南姻長發,凝視着她的脖子。
“我知道。”
“他總是和我說起極夜城,”南姻說,“他說,真冷啊,望不到盡頭的極夜,無休無止的暴風雪,人都活不下去,為什麼我們巫族還要守着它這麼多年呢?”
幽媓目光晦暗:“因為這是我們的宿命。”
南姻忽然詭異笑起來。
“你想殺了我嗎?”
在她說完話的那刻,屋外的風雪忽然咆哮起來,壁爐裡的火扭動如鬼魅跳舞,崩裂出火星。
幽媓動作僵住。
“……你說什麼?”
“你在裝傻。”
南姻脖子扭曲成詭異的角度。
“你的袖子裡,藏了塊鏡子的碎片……你想用它割開我的喉嚨,殺了我,對不對?”
幽媓瞿然擡眸。
再沒有猶豫。
她抽出巫神鞭,狠狠往面前女人身上抽去!
“呲”一聲,那女人的身形如水汽蒸發一樣,化開了。
耳邊傳來凄厲刺耳的笑聲。
四周景色都化作虛無,隻有寒風呼嘯,和她沉重的呼吸聲和越來越急促的心跳聲。
幽媓心道,麻煩了。
是幻境。
能引誘她落入幻境,對方的實力,不在她之下……
就在這時,前方忽然隐隐約約出現一個人影。
幽媓呼吸陡然一滞。
不……不是一個。
是一群。
他們裹着獸皮,臉上戴着花紋詭異而繁複的面具,動作僵硬如行屍走肉,向她步步逼近……
雲層翻湧,風雪嗚咽。
幽媓不由自主地後退。
南姻的聲音遠遠飄來。
“阿媓,别走,别像當初一樣,丢下我們不管……”
“你到底要做什麼?!”
幽媓握緊袖子裡的碎片,咬牙切齒道。
南姻咯咯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