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确來說,是座廢墟。
是滿地屍骸,焦土,和傷痕累累的斷壁殘垣,血迹混在燒焦的木頭裡,發黑,凝固。
窒息感襲來。
身後馬蹄聲陣陣,她猛地回頭,騎在馬上的将軍身着耀眼金甲,劍身上閃耀北鬥星光,他的銀發,莫名地眼熟……
她轉身就逃。
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她奪路狂奔,然後忽然被絆倒,跌倒在了雪地裡。
幽媓爬起來,發現絆倒自己的人,是青胤。
他躺在雪地裡,緊閉雙眼,皮膚蒼白如瓷。
她捧着他的臉,卻發現毫無溫度。
就好像……
心頭的酸澀難以抑制,她焦急地喊着:“你醒醒!”
你醒醒,别走,别走……
……
“幽媓!”
她掀開沉重的眼皮。
眼前先是一片模糊,然後光暈漸漸凝聚,變成了一副賞心悅目的畫。畫的背景是滿天朝霞,暗金色描摹出雲的輪廓。畫的中央,是那個清冷俊逸的銀發青年。
遠處,驚鴻歸盡。
他緊緊擰着眉,肉眼可見的焦急。
“你怎麼樣?傷的重麼?”
幽媓茫然眨眨眼。
“我帶你回去,”他說,“你别睡,再堅持一下……”
話音未落。
臉上忽然一熱,青胤愣住。
懷裡的幽媓擡手捏住了他的臉,眼神迷蒙,失去血色的嘴唇喃喃低語着:“是真的啊……”
“……”
“你怎麼來了?”
她歪着頭看他。
青胤沉默片刻,耳後微微發燙。
他偏過頭,故意不去看她的臉:“蒼梧山兇險萬分,你難道不知道?”
幽媓茫然地想了一會兒,才回憶起發生過什麼。
骷髅幻境、血字石壁、黑霧、血眼……
“他是誰?”她問。
“是魔,”青胤道,“幾千年前遺留下的魔。”
魔……不是已經絕迹很久了嗎?
青胤看出幽媓的疑惑,歎了口氣。
“他叫卯舜,”他說,“在扶桑古語裡,卯舜的意思是兇猛的龍,他是暗神缈嶽右臂所化,存于世間的,最後的魔。”
原來,當年缈嶽為堯光所擒,為保性命,缈嶽自斷了右臂化為魔龍,為自己遁去大荒之外斷後。
堯光在此一戰中法力耗盡,銷聲匿迹,魔龍守在大荒入口結界處興風作浪,殘殺無辜。
這裡曾是一片汪洋,卻沒有過往船隻,甚至飛禽走獸。
因為過往的一切生靈,都會被這條貪婪兇惡的魔龍拖入海底,吞食入腹,連屍骨都不剩。
再然後,有一個遠方來客,獨自乘船來到了海上。
他就是後世所說的神子,名叫奉淵。
據說,他在睡夢中得到了明神堯光的指引,找到了失落已久的重虞劍。他來到海上,向魔龍宣戰,魔龍作法掀起風暴與海嘯與他決鬥,他們在海上纏鬥了十個日夜……
當第十天的太陽升起時,魔龍從天空中隕落,死在了重虞劍下。它的鮮血化為奔湧的河流,身軀則化作一座高聳連綿的山脈,也就是蒼梧山。
扶桑古語裡,“蒼梧”也有“龍墟”的意思。
魔龍死後,它的屍骸填滿了西方的海,奉淵在這片土地上建立了扶桑國,又修建神殿,供奉明神。奉淵離世後,後人為他塑黃金雕像,将重虞劍置于其中,非必要時刻不會取出。
幾千年時光荏苒,神魔絕迹,神子已死,許多遠古神話裡的生物都已隕滅,隻剩這把重虞劍,似乎還在講述着千年前大荒土地上的腥風血雨。
幽媓皺眉:“既然魔龍已經死了,那剛才是怎麼回事?”
“魔龍死後,蒼梧山充滿瘴氣,再加上山勢險峻,很少有人涉足,所以一開始并沒有人發現其中異樣,”青胤道,“又過了幾百年,才陸續有人敢進入山中,卻大多有去無回……”
扶桑王覃谷察覺到異樣,便派遣了十八名能人異士前往蒼梧山探查,四十九天後,隻有一個人回來。
然而他也變得瘋癫癡傻,時而驚恐時而大笑,問他其餘的人都去哪裡了,又發生了什麼,他也答不出來,隻會反複念叨兩個字——“卯舜”。
曆代扶桑王族都精通扶桑古語,覃谷聞言大驚,遂決定親自持重虞劍入山,尋找魔龍。
他率領部下在将蒼梧山翻了個底朝天,終于找到一座神秘的洞窟,在那裡發現了印滿血字的石壁和無數枯骨。
原來,魔龍為神之臂所化,身死而心不死,幾百年來,卯舜的心依舊徘徊在洞窟裡,它化為心魔,專門誘捕進入洞窟的人和動物為自己所吞噬。
史冊上記載:“王與卯舜鏖戰,然卯舜有靈而無形,王欲以重虞斬之,終不果,遂引寒潭水設陣,封入口。”
卯舜的心沒有實體,覃谷無法殺死它,隻好将最近的玉水寒潭轉移到此處,用它來震懾龍之心。
後來,妖魔絕迹,神話已被人漸漸淡忘,扶桑人甚至已經忘記了遠古的黎明之戰和曾經盤踞于此的魔龍,隻有曆代扶桑王還記得蒼梧山裡的秘密。
那始終盤桓在扶桑上空的陰影……
青胤俯身看向幽媓。
她面色蒼白,身上血痕斑駁。卯舜性情兇殘,竟然将她折磨到成如此境地,若是……他再晚來一步……
手默默緊握成拳。
幽媓卻陷在回憶裡。
青胤的故事将她帶回了記憶深處,帶回了前世,她與他在蒼梧山前決戰,那熊熊落下的天火和屍山血海……
有哪裡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