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樊離正負手立在窗邊,窗外雨絲飄進,窗内燈火晦暗,襯得他皺紋叢生的臉忽明忽暗。
卻難掩怒容。
“相胥……老狐狸……”
樊離咬牙切齒,對身後侍從道:“那個巫師不見了?”
“是,屬下按您的吩咐去了他的住處,本打算毀屍滅迹,卻發現他已經離開一段時間了,屬下就放火燒了屋子,确保不會留下任何痕迹。”
樊離很恨道:“沒用的,王上已經對我起疑心了,證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會認為本王和巫族勾結……至于巫師,呵,算他走運吧。”
幾個月前,一名神秘巫師拜訪樊離,聲稱自己身負預言未來的能力,能為尊貴的林間王占蔔。
樊離尊崇鬼神,聽他所言信誓旦旦,便來了興緻,要他為自己蔔一卦,巫師于是點亮火盆,金色眼眸在跳動的焰火背後閃爍異色。
他說:“明槍易擋,暗箭難防。”
幾日後,樊離外出圍獵,卻在森林裡遇刺,幸而身邊随從衆多,刺客盡數伏誅。然而就在樊離策馬回身之時,一記暗箭從森林深處中射出,直沖他心口而來……
千鈞一發之際,樊離的馬突然受驚,那支箭最後便射中了馬的喉嚨,樊離從馬上跌落,身上已被冷汗浸透。
未等他反應過來,林中已飛出更多暗箭!
侍從們紛紛倒地,無力還手,樊離驚慌失措,本以為自己今日就要命喪于此……
突然,巨大的黑色法印攔住了襲來的暗箭,樊離驚愕地回過頭,發現身後的巫師正念動咒語。
烈風吹開他黑色兜帽,露出那人極其俊美的容顔,眉眼如新月含霜,唇似朱砂點雪,雌雄莫辨。
那雙金色瞳孔,讓樊離瞬間就想起來火焰裡的預言。
——暗箭難防。
這遭死裡逃生,樊離對這位巫師極其尊重,凡是遇到舉棋不定之時,都叫他來為自己占蔔。
這次臨行前,樊離也請他為自己蔔卦。
巫師在火焰背後緩緩勾起唇角。
“帝王之怒,可破此局。”他說。
樊離以為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在宴席上下毒,隻要嘗膳禮的宮人毒發身亡,潼堯人的罪名便坐實了。就算有相胥在旁邊勸谏,王上也未必會聽——樊離看得出來,王上有誅滅潼堯的意願,他忍耐南蠻許久,隻是缺個借口。
可樊離沒有想到,相胥會布下這樣的局。
巫族。
這兩個字,是王上的禁忌。
可自己偏偏觸了逆鱗。
事發當晚,樊離立刻派人去誅殺那名巫師,雖然已經是亡羊補牢,但他不希望再被王上查到蛛絲馬迹。
可巫師偏偏失蹤了……
如今細想起來,巫師出現的時機如此巧合,失蹤也如此蹊跷,其實處處都是破綻。
樊離悔不當初,對相胥的憎惡又多了幾分。
看來,相胥的勢力已經伸入懸壺宮,辨認出巫族密藥的司藥驚寒、當場指認巫女的雲霓、還有那個被推出來做替罪羊的巫女幽媓……都有入局的嫌疑。
他甚至以為,那個巫女會認罪,并撒謊說是受自己指使。
所以樊離第一時間站出來,要求誅殺巫女。
可依照後來的情形來看,巫女倒不像是相胥的人,更像是相胥的計劃出了纰漏,被臨時推出來頂罪……
或許相胥也和巫族有所勾結,可惜樊離雖然心知肚明,卻無法在王上面前為自己辯解,隻能吃下這個悶虧。
他暗暗握緊拳頭。
那個巫師……最好不要再出現。
……
燈火搖曳,似在訴說愁緒。
臨曦揭開兜帽,露出俊美的臉,纖長眼睫上沾着一層細密的水珠,遮住金色的眼眸。
“屬下辦事不力,請王爺責罰。”
在他對面,攝政王相胥側過臉,光影在他臉上半明半暗。
相胥笑道:“為何要罰你?”
“屬下失職,未能将下毒的嫌疑轉移到林間王身上,還險些鑄成大錯……”
“想栽贓樊離談何容易?隻要王上起疑便足矣。你此番前去樊離身邊卧底,也算是有功。”
“屬下惶恐。”
“惶恐?”
相胥徹底轉過身,意味深長道:“你可是我的首席暗衛,怎麼能惶恐?”
臨曦眸光微動。
……
六年前,臨曦還是神殿裡的一名聖童。
與其他的神職人員不同,聖童大多出身平民,祭司們每年都會挑選容貌俊秀的适齡男孩做聖童,負責灑掃庭除、念誦祝詞以及吟唱聖歌等基礎的工作,當他們年滿二十歲後,就會被放逐出神殿。
臨曦十三歲被挑選進入神殿,卻因為外貌出衆而被其他人孤立,吃了不少苦頭。
某個深夜,他獨自路過明神殿,看到裡面燈火通明,臨曦好奇地靠近,發現一名貴族男子正跪在地上祈禱。
他披着灰色大氅,風塵仆仆,面帶滄桑。
即使隔了很遠,臨曦也能感覺到他身上的哀傷,得益于體内的巫族血脈,臨曦自小就能敏銳地察覺到别人的情緒。
他打算悄悄離開。
然而那個男人先一步發現了他。
“過來。”他命令道。
臨曦僵在原地,最後,還是來到了男人面前。
“你是聖童?”
男人用銳利的目光上下打量他。
臨曦緊張地點了點頭。
那人于是說:“給我唱一首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