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這十年塵封的光陰,不堪的光陰,無言的光陰,兩人第一次坦然相望。
少女的眸子澄如秋水,聲音亦是通透:“商門主,往事不可追,來者猶可憶。”
往事不可追,
來者猶可憶。
整個世界都好似在此靜默了一瞬。
十年塵埃堆積,愧疚難言;
一朝霧廓雲除,冰消霜解。
商雲定定地望住林霜寒,心頭千般滋味,無處話...
思量。
“咳咳,商兄?”
蘇子玉的聲音确然同他這個人一般,十分得、相當得,不合時宜。
但到底人家此時是個帶毒之身。商雲回過神,眸光仔仔細細又在蘇子玉的右手上逡過,忽一沉吟:“有點不對勁。”
走下廳來,湊近了仔細審視,方道:“這毒,好像有點不一樣...”
林霜寒道:“與當年的确不一樣。”
兩人相視一眼,顯然是都發現了古怪之處。
商雲摸着下巴琢磨了一陣,方直起身正色道:“此事幹系重大,實不相瞞,今日我也難下斷語。還請蘇公子與阿…這位林姑娘,在我門中歇息一段時間。等我門中長老回來,再細細商定不遲。粗茶淡飯,兩位多多擔待。”
蘇子玉一時感慨:“誠如阿落所言,商兄古道熱腸,高風亮節,蘇某實在感佩之至。正所謂白頭如新,傾蓋如故,我與商兄一見投緣。如不嫌棄,我願與商兄歃血為盟,便由阿落做個見證,從此兄弟相稱。蘇某在京城也有幾處莊子,哪一日商兄在這青州城住得膩了,盡管來京城尋我與阿落。若有看的上的莊子盡管直說,蘇某定當…”
商雲的腦子一時嗡嗡嗡嗡。
這蘇子玉不愧是太傅府出來的,當真是能胡侃。
阿落長,阿落短,恁地教人心煩。
歃血為盟那在江湖中可是大事,就算答應了給你解毒,倒也不至于此罷…還要送宅子?京城的人都這麼豪橫?
況且,我可是你現任未婚妻的前任未婚夫。你能這麼放心和我稱兄道弟?不怕我和你的未婚妻舊情複燃了?
說來我商雲也不比你蘇子玉差。雖則比不上你富貴,多少也坐擁了一個山頭,手底下還養着那麼百來号人馬…
“商門主。”林霜寒忽然出聲,打斷了蘇子玉的滔滔不絕。
商雲腦子裡正嗡亂,下意識便脫口而出:“阿落,你…”
一時氣氛詭異,三人都靜了下來。
商雲眨了眨眼,蘇子玉面色不豫,倒是林霜寒,一副側耳聽他高論的認真模樣。
鬼使神差的,商雲輕輕開口:“阿落,你我是故人了,商門主叫得多生分。不若還似幼時那般,喚我一聲淩言哥哥罷。”
“噗—”蘇子玉正在喝茶,聞言沒能忍住,一口茶直噴出來。
“對不住對不住,喝茶嗆住了。”蘇子玉一面咳嗽,一面打算拿出巾帕來拭嘴。
奈何他隻能使用左手,而手帕正巧就在左手的袖子裡,一時半會拿不出來。
林霜寒遂道:“我來幫你罷。”
從袖中拿出手帕遞給蘇子玉。
蘇子玉輕聲道:“我不知髒了臉上何處,不知可否煩勞阿落替我擦一擦。”
林霜寒見他确然是不便,左右伺候的丫鬟婢女此刻也未上山。便挽了袖子,伸手輕輕替他拂拭起來。
這一回,連顧鶴音也忍不住咳嗽起來。
商雲睨他一眼:“怎麼,你也喝茶嗆住了?”
顧鶴音隻覺這屋中氣溫似乎陡然變得冰冷,分明是暮春了,也凍得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忙道:“門主,在下忽想起月長老吩咐了一件要緊事還未處理。就先行告退了。”
說罷,頭也不回地火速逃離了現場。
商雲端着茶,眯眼瞧着廳下二人親昵的舉動,忽感覺虎口一陣熱意,原是不知怎的杯子裡的茶水濺了出來。
他低頭看了半晌,那兩片糾纏沉浮的茶葉此時靜靜躺在杯底,各據一方,互不幹連。
他終于啞聲道:“林姑娘方才所喚在下,為何事啊?”
“哦,是這樣的。”林霜寒放下巾帕,又轉回了頭。
“我想輝之這毒,定不是一時半會能解的,便吩咐了幾個伺候的人随在後頭。因擔心擾了千絲門清淨,故而隻讓他們在青州城内等待。兩日後,恐怕還要煩勞商門主撥幾人随我去接一接。”
商雲心中嗤笑,京城來的小白臉,就是嬌氣。堂堂一個大男人,還需人伺候。哪比得上他商淩言,武能耍流雪劍法,文可排五行八卦。上能揮錘挖草藥,下可挽袖進廚房。
這林霜寒,眼光着實不好。
商雲淡淡道:“此都是小事。兩位遠程而來,先随我去後院稍作歇息罷。等我門長老俱歸,再鄭重商讨蘇兄中毒一事。”
“如此,多謝商門主了。”
林霜寒的眼睛亮晶晶的,似有星辰隕落,還跟她小時候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