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在好像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用武力粗暴地解決問題了,林霜寒退而求其次,從袖子裡拿出一個油布包裹,強行塞到了商雲手中:“就算你沒有胃口,也需吃些東西墊墊。”
商雲打開一看,是月長老新近研制出來的色澤詭異的梅花糕。
商雲:…
他看了林霜寒一眼,後者的神色也有些難為情:“你又不肯吃飯,我隻有這個了。”
商雲斂了斂自己的神色,沒大斂成功。嘴角是往下壓的,可桃花眼控制不住地彎起來,語氣還要故作矜持:“唔,林姑娘怎麼知道我最近喜歡吃這個?”
林霜寒有些訝異,她看了那包點心一眼,又看了商雲一眼,欲言又止。
月長老聽見這句話,卻皮笑肉不笑地開口了:“淩言,我怎麼記得,你昨兒還在後廚大放厥詞,說狗都不吃這東西呢?”
是了,昨兒商雲當着他的面說他這是蓄意謀害門主。勸他趁早收手不要再往廚房跑,不如轉行去煮草藥制/毒,可把他氣得不輕。
商雲權當做沒聽見月長老的風涼話,眼角餘光不由朝蘇子玉看過去,後者又是那樣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們。
商雲的心情,霎時變得很是愉悅。
他微側了幾分身子,正好截斷蘇子玉看向林霜寒的視線:“林姑娘,關于蘇公子此毒,你有何看法?”
林霜寒沉吟了一會,下意識想往蘇子玉的方向看過去。然,堵在視線這頭的,是商雲。
她沒多想,按照預先準備好的說道:“輝之的毒我仔細比看過,與十年前的減字木蘭大為不同。十年前的減字木蘭,毒性烈,毒發快,教人生不如死;而輝之所中之毒,瞧起來倒不似有性命之憂。我對藥理不甚精通,因而便特來青州尋你。”
林霜寒每說一句“減字木蘭”,商雲的心便緊上幾分,愧疚之情鋪天蓋地壓過來。可林霜寒的表情卻好像隻在說今日吃了些什麼,讓他這愧疚無處安放,說出來隻顯得矯情。
商雲最終隻看着林霜寒的眼睛,緩緩開口道:“确然不錯。今兒我又去翻了翻當年父親留的醫書,基本能确定,蘇公子這所中這減字木蘭,是個殘次品,當是能解。”
蘇子玉終于坐不住,行到了近前:“殘次品?此話何意?”
商雲也不瞞着他:“蘇公子有所不知,減字木蘭的方子其實被我父親分作了兩份。當年唯一那顆減字木蘭失竊之時,這兩張方子也跟着失竊了。其中一張很快便被找到,成了江湖裡公開的秘密。另一張尚且下落不明。而蘇公子手上這毒,便是在第一張殘方的基礎上制成的。因而隻是個殘次品。”
小青峰事變以來,倒也有人陸陸續續用第一張殘方制作減字木蘭,但都失敗了,因而後來也沒人再折騰。
蘇子玉這症狀,倒是有史以來最接近第一顆減字木蘭的,因而商雲這麼多年乍一看見,還吓了一跳。
隻不過他很快發現,這其中還是有很多不一樣之處。但蘇子玉的毒能解,此舉背後的意味卻是令人不安。
這說明,過了這麼久,還是有人對當年的減字木蘭念念不忘。這撥人,和當年小青峰投毒的那撥人,有沒有關聯呢?
月長老沉吟道:“蘇公子,不知你這毒是如何來的?”
蘇子玉道:“實不相瞞,這毒本不是沖着在下來的,而是沖着陛下去的。這麼多年來,總有亂臣賊子觊觎至尊之位,妄圖謀害天子。将主意打到減字木蘭之上,亦屬尋常。”
商雲心中卻有些疑惑:“但這減字木蘭很明顯并不緻命,用這殘次品來謀害天子,不僅不能達成目的,反而打草驚蛇了,不是麼?”
蘇子玉噎了一下,他下意識看了一眼林霜寒:“總之不管他們是出于何種目的,如今我中了毒是事實。還請商門主能出手相助。”
“這是自然。”商雲點了點頭,忽看向了林霜寒,“不知這件事,同當年的小青峰可有什麼關系?”
商雲知道,小青峰之事是林霜寒的心中之痛,但他不得不問。十餘年來,他日思夜想的除了…就是還想知道當年害了小青峰滿門的究竟是誰…
十年前減字木蘭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他們千絲門追查到的線索少之又少,始終找不出究竟何人犯下如此大案。
而如今,是時候為十年前枉死的冤魂讨回公道了。
一時千絲門的幾位舊人都看着林霜寒。
四位長老那時得知消息趕去小青峰時,小青峰已然是橫屍一片。他們收拾了小青峰的殘局,卻始終不知當年是怎麼走到這個局面的。
月長老道:“阿落,不知可否告訴我們,當年小青峰究竟發生了什麼?”
林霜寒沉默了會兒,開口了:“諸位想來都知道先帝駕崩時未留遺诏,而我父親是先帝第二子。那時,正是承繼大統的最合适人選。”
“彼時我年紀尚小,隻記得那些日子曾有大批軍人以及宮裡的太監上山…”
蘇子玉解釋道:“是先帝時以大太監王德才為首的東廠及以外戚楊遠為首的禁衛軍。”
林霜寒點了點頭,接着道:“他們各懷心思,卻都是沖着我父親而來。後來我姑母亦出現了,這使得山上局勢更加緊張,很快他們便起了沖突。”
林霜寒一頓,她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那天的場景,滿目的血紅,猙獰,争鬥不休。
“然後…就是減字木蘭…”
“這麼說,”月長老蹙眉道:“減字木蘭與當時山上的人都脫不開關系了。”
林霜寒點點頭:“隻是不知是兩方中的哪一方下的毒手。”
她下意識握緊了手。不管是哪一方哪一個人,她都會找出來,親自割下他的頭顱,為自己的父母報仇,為整個小青峰報仇。
商雲卻道:“兩方?這不是有三方麼?”
蘇子玉橫了他一眼,擡手往右上角舉了舉:“你的意思是,還要把當今聖上同那些亂臣賊子相提并論麼?當今聖上乃阿落親姑母,極為疼愛阿落,怎可能做出此等喪盡天良之事?”
商雲對當今天子沒什麼意見,但對蘇子玉這個人很有意見,連帶着對他的話就有意見:“一碼歸一碼。當時小青峰的确有三股勢力,這是事實。”
蘇子玉:“你!”
林霜寒搖頭道:“不會是姑母。當時她與我父親起了沖突,被我母親限制了行動。”頓了頓,林霜寒又輕聲道,“姑母其實亦是受害者。除了她僥幸避過一劫,那時她帶上山的其他軍士都無一幸免。”
靖安軍是元天珏的立命之本,那一役卻幾乎損失殆盡。因而這些年來元天珏亦在苦苦搜尋當時那些逆賊的下落。
可惜那晚她逃得倉促,不曾得到有用的線索。
商雲一怔,從林霜寒的話語中回過味來。
那毒,想來其實是沖着元天珏而去的。
王德才與楊遠争鬥不休,未料到橫空攪進來一個元天珏。這位慧武帝的女兒于幽州經營三十餘載,勢力雄厚,一路南下,勢如破竹,眼看就要收漁翁之利。
兩派之人都坐不住。
想來便趁着元天珏身在小青峰的時機,痛下狠手。
而林霜寒的父母,小青峰劍派滿門的弟子,不過隻是這宮廷内鬥的一個添頭罷了。
無妄之災,不過如是。
商雲看着林霜寒,一時說不出話來。
林霜寒卻忽然同他對視:“商門主,我有話同你說。”她率先往門外行去。
商雲一怔,立即起身。
走到門口,他回過頭,對閣子中剩下的人道:“諸位慢慢吃,林姑娘有話要同我私下商量,恕在下不能奉陪了。”
他說這話時,着意看了蘇子玉一眼。
蘇子玉:…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