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不淨的血流從九天之上懸倒而下。
而血雨的正中,正是林霜寒。
她握着長劍,整個人都在顫抖,滿目猙獰。所有靠近她的人影,都被毫不留情地洞穿,轉瞬消散。
商雲凜神,緩緩走近,那劍鋒便對準了他的胸口。
商雲看着面前的女孩。
十歲的林霜寒,渾身浴血,像是從地獄爬上來的修羅,可更像雨夜裡渾身濕透的貓。
商雲沒有猶豫,輕輕抱住了她。
劍鋒洞穿他的胸口,是一種尖銳刺骨的痛。
可他卻覺得高興:“阿落,我找到你了,我帶你回家。”
懷中少女起初掙紮,而後顫抖,終于漸漸停止下來。
她伸手,試探般的,環在了男人的腰間。
林霜寒再睜開眼時,見到的是一道紫色的床幔。陽光從窗槅子外投進來,落在身上,恍如夢中。
可林霜寒知道,她已從夢裡出來了。
渾身上下湧上來一陣徹骨的劇痛,這是蟲蠱興奮時帶來的痛楚。
但林霜寒隻是眉頭微蹙,容色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實在是這些年來,她已習以為常。
躺在床上,她不由回想方才的妄境,眉頭輕蹙起來。
她又夢見了那日的小青峰,這本來沒什麼大不了。可為何,出現了商雲?
當然,從前她入妄之時,也會夢見商雲。但那都隻是舊時記憶的重現,夢中的商雲從來不會像這次一般,有這種特殊的動作。
她回想起來最後一幕。商雲竟輕輕抱住了她,這是她夢境裡從未發生過的事。
林霜寒皺着眉,回憶起自己原是帶着蘇子玉來找商雲解毒,随後似乎在千絲門山下的客棧裡昏了過去。
來之前,她曾叮囑過蘇子玉和嘉山,不要把她種了蠱蟲的事告知于商雲,免得徒增他的困擾。心中也是隐隐擔憂,害怕商雲因着愧疚,也要種下同妄蠱。
這件事她不想牽累任何人,隻她一人承擔便好。
難道他…
思及此,林霜寒立即坐了起來,想去找商雲确認。撩開床幔,桌子旁卻坐了一位苗疆裝飾的女子,正是花無豔。
她撐着下颌,正閉着眼休息。聽到了林霜寒的動靜方睜開了眼:“你醒了?”
林霜寒并不識得花無豔,但打量她身上裝飾,林霜寒遲疑着問道:“這兒是?”
花無豔起身行近,一邊仔細看她的面色,一邊道:“這兒是南疆苗寨。你在千絲門因蠱毒昏厥,商雲便把你帶到我這兒來了。”
林霜寒立即從這語氣以及周身的裝扮裡明白過來,這位是苗疆的聖女。也即,商雲那位傳言中的母親。
她便要起身下床來行禮。
花無豔一把按住了她:“你倒是還有精力折騰,是嫌自己的命太硬?”
林霜寒啞然。她不是個能言善辯的性子,這會兒隻好道:“多謝花…伯母。”
花無豔似乎是被這稱呼樂到了,她又坐了回去,手上提溜着一個小盒子。
林霜寒看出來,這是裝着另一隻同妄蠱蟲的匣子,裡面一隻小蟲子正在活潑地四處遊動呢。
林霜寒愕然道:“同妄蠱…它怎麼會在這兒?”
花無豔看了她一眼:“不在這兒它還能去哪兒?”
林霜寒有些不好意思:“我還以為商雲他…”
她方才還以為是商雲得知她種了同妄蠱,跟着也種了下來,才在妄境裡做出反常的動作,如今看來卻是她想多了。
明白了這件事,她心頭忽然湧起幾分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心緒。
一方面,商雲沒種蠱,她應該感到高興才是,證明自己的事情不會再拖累旁人。
可另一方面,這說明方才在妄境裡商雲的言語和行動,果然還是假的,隻是她自己臆想出來的罷了。
“阿落,我找到你了,我帶你回家。”
少年的聲音似乎還留在耳畔,溫暖的懷抱将渾身濕透的她緊緊擁住。
而她回擁觸碰,少年的身體也沒有像從前那般忽然消散。
這一切,果然還是假的啊。
意識到這一點,不知為何,她在心底深處,不可抑制地泛起一種隐隐的失落來。
花無豔打量她的神色,明知故問:“商雲?怎麼,你該不會是在妄境裡見到了商雲罷?”
林霜寒性子單純,這會兒神色微微一變,就洩露了她的真實想法。
但她為自己生出這樣的想法而感到萬分歉疚,她怎麼能期待商雲也跟着種下同妄蠱呢?她怎麼能生出這樣的想法呢?
登時像個做錯了事情的小孩,道:“我…我不是故意這樣想的…”
花無豔看着她的神色,不免若有所思起來:“你…希望見到他?”
林霜寒又被吓了一跳,忙道:“不不…隻是,隻是我也不知為何會夢見他。”
那十年在京城時,她是夢見商雲最多的時候。夢見的總是幼時瑣事,她想,那大約是她在懷念過往的快樂。
後來時間長了,這份懷念之心也淡了,她便很少再夢見商雲。許是這次突然又見到了故人,她觸景生情,便又夢見了商雲了。
還對故人,生了些奇怪的期望…
花無豔打量她神色,如同看一張白紙。不由生出“自個兒子是個傻子,這姑娘看着也不大聰明”的感慨。
又回想起自個那便宜兒子巴巴地來種蠱,同時又讓她幫忙遮掩此事的舉動,她到底有些歎息。
照這兩人目前的相處,恐怕到最後,林霜寒真死在了妄境裡,商雲也跟着一命嗚呼了,這傻姑娘也不知道還有個人用命陪着她呢。
花無豔張口開始胡說八道:“同妄蠱是與種蠱人内心相連的蠱蟲,因而無論出現什麼,都不足為奇。都是種蠱人内心欲望的反映罷了。”
林霜寒一怔:“我…内心欲望的反映?”
花無豔點頭。
林霜寒回想起最後,商雲展臂緊緊抱住了她,那擁抱的觸感似乎還停留在身上。
這是她内心欲望的反映?
她忽而覺出有些臉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