錾刻如意雲紋的紫金銅爐裡,銀絲細炭一寸一寸燃燒,又一寸一寸化成灰燼。
風雖輕,卻逮着簾子罅隙使勁鑽,撲朔着碳灰四下裡飛卷。
車廂内有些迷離徜仿。
車外,立着的人是六皇子趙暄潔與七皇子趙明淳。
趙曦澄拉衣領遮住肩上的傷,隔着車窗笑道:“六弟,七弟,前面即是我的府邸,不如請進府叙話?”
“四哥,我與七弟特意前來恭賀你,不虞機緣湊巧,居然在此處就遇上了。”是六皇子趙暄潔的爽朗之聲。
“四哥,恭喜恭喜!”七皇子趙明淳道。
“四哥,擇日不如撞日,懇請四哥賞弟弟們一個臉,移步樊樓,如何?”趙暄潔笑道。
“六弟,莫不是你想拉上我裝幌子?”趙曦澄亦笑道。
“四哥真料事如神。”趙暄潔笑歎道,“知我者,四哥也!”
趙明淳笑道:“四哥,是六哥想聽一個琴絕的琴,還說她的琴天下第一。今日,我沾沾四哥的光,觍着臉去飽個耳福。”
“哦!”趙曦澄笑道,“六弟,你向來隻喜歡聽笛,何時轉的性子?”
“這不,我最近覺得偶偶聽聽琴也不錯。”趙暄潔笑道,“四哥,我知道你素日裡不喜吟風弄月,所以單單安排了一個琴伎。”
趙曦澄道:“好!為兄先謝過!去樊樓!”
馬蹄聲雜沓響起,黎慕白感覺到車廂緩緩調轉了方向,接着行進。
趙曦澄打開天青色藥瓶又服了一粒藥丸,随後一手扯掉肩膀上的綁帶,從懷裡掏出一個深碧色瓷瓶,打開塞子就要往肩膀上倒。
黎慕白見他撒藥的手直發顫,忙上前搶過藥瓶。
傷口有點深,她皺了皺眉,轉眸一看,但見趙曦澄雙目微阖,眉頭深擰,緊抿的唇淺淡得幾乎要跟面色分不明了。
馬車辘辘,不斷甩下軋軋之聲,如同催促的鼓點。
流風拂拂,不時掀起簾子,似要窺伺什麼。
她不敢耽誤,把簾角壓好,忙給他的傷上好藥,又見換下來的繃帶滿是血,猶豫片刻,終是背過身去,撩起自己的外衣,“咔擦”幾下,從中衣下擺撕下一長截。
轉身,卻見趙曦澄已不知何時睜開了眸子。
她看着手中布條,上面似乎還留有一點汗味,臉立時又窘又燙,一下有些無措。
趙曦澄重又閉上雙目,擡起受傷的胳臂。
她咬了咬牙,上前包紮。
包紮時,她的指尖無意觸碰到他肌膚,立時,一股涼意傳來。
她愕然。
此為失血過多之症狀,怪不得他要在車廂内放炭爐。
車一如既往地穩當當前行,把碾碎的陽光折一點,借着風在簾子上描摹。
一簾日影變幻莫測。
車内,暖氣袅袅。
趙曦澄精神稍稍好轉,示意黎慕白打開座椅下的櫃子。
黎慕白依言,拉開镂刻着泥金祥雲瑞獸紋樣的烏漆櫃門,掏出一隻绛紫色梨紋錦緞包袱。
打開,拿出一件深紫長袍。袍子領口與袖口鑲的是金線繡如意紋滾邊,比他身上穿的那件要素淨一些。
此外,包袱裡有不少潔淨繃帶。
她手一頓,對于趙曦澄之前欲言又止的眼神,此刻方覺悟過來。
趙曦澄接過她遞來的衣裳。
她紅着臉與他拉開幾步,轉身靜候。
面前的窗上,挂着秋香色錦簾,簾上繡滿纏枝花樣。花枝葉蔓相纏相繞,綿綿無盡。
車後,跟着六皇子趙暄潔與七皇子趙明淳的車。
她憶起母親曾跟她提過此二人。
昔時,因她将來要嫁入天家,母親便把所知道的宮裡情形給她講一講,但不甚詳細。
六皇子趙暄潔,年十八,淑妃所出,十歲即被封為兖王,其正妃為英國公嫡孫女,其外祖父為禦使大夫周瀚。
七皇子趙明淳,當今皇後郭清梧之子,與趙暄潔同年出生,隻晚些月份,又與趙暄潔同時封王,封号冀王,其正妃為翰林學士張貢之嫡女,其外祖父為當朝太師郭宥廷。
郭宥廷是大将軍出身,在朝中頗有威望。
······
“過來收拾!”趙曦澄低聲吩咐。
她深吸一口氣,過去把染血的袍子與粘血的繃帶蜷成一團,與包袱一同塞到櫃子最底處,關上櫃門。
簾外,人聲漸次鼎沸,未幾,又慢慢靜下來。
馬車徐徐停下。
下車前,趙曦澄瞅了瞅黎慕白,嘴角不由輕輕一抽。
黎慕白不明就裡,以小厮身份服侍他下車。
甫一落地,她就聽到一道爽朗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