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早,她将備好的金鑲玉糕裝在一隻錾金錦盒裡。
選妃之處定在皇後的仁明殿。
她抱着錦盒,跟随趙曦澄穿過一重又一重的朱紅宮牆。
迂回曲折的路徑,令她隻覺自己在向一個漩渦滑去。
然而,趙曦澄卻将她帶到了一處偏僻的水榭高台,憑欄而立,默默不語。
黎慕白不解他這是何意,亦隻得默默陪立在他身後。
三月的日色,最是暖與柔。他一襲簇新的蜀錦紫袍上,騰起光暈淺淺,似籠了一層薄薄的涼霧。
黎慕白又順着他視線眺去。
但見高台下是粼粼碧池,碧池過後是禦園。
禦園裡,花木累累,青青紫紫間錯着紅紅粉粉,如織錦雲霞般迷人眼目。
隻不過,那些花草樹木皆規規整整,連開花生葉亦按部就班一般。
她頓覺這豔豔之景,終不如牆外恣意生長的春來得惬爽舒暢。
風從迢迢青山吹來,吹過琉璃碧瓦,吹過飛檐鬥拱,吹過禦園與碧池,最終吹向他們,将他們衣裾亂絞一通。
黎慕白感到有絲絲涼意滲來,欲提醒他别誤了選妃時辰,他卻忽然低低道:“這裡,我幼時常來。”
頓了一下,他繼續道:“此次選妃,本不是我意。況且,我目前尚不便把你的真實身份公開于世,我需要一個契機與十足的把握。”
黎慕白完全意料不到他會作出此言,一下懵然,唯見耀熠的陽光鑲滾在他側面的弧線上,勾勒出的落寞與無奈那般清晰。
她摸了摸袖兜裡的那截彤管,低聲回道:“謝殿下。”
趙曦澄轉身,目光輾轉于她。
卻見她偏開臉,濃長的鴉睫是一把鎖,企圖封鎖掉一切塵緣。
她輕輕道:“殿下,選妃的時辰快到了,我們快點趕過去罷?”
趙曦澄在袖中攥緊了手,收回視線,臉上恢複慣常的冷,帶着她下了高台,繼續往仁明殿行去。
仁明殿是當今皇後郭清梧的宮殿,裝潢氣派,殿内遍植梧桐。
彼時,正是梧桐初開時節。輕紫淡白的花,霧霭一般栖息在枝頭,使得整個仁明殿盈滿了一種甜中帶點潮氣的清香。
趙曦澄行禮請安後,又陪皇後話了幾句家常,随後在皇後的示意下,領着黎慕白進了偏殿。
偏殿裡很是安靜,日光透過糊了紗的雕花窗格,在猩紅的氈毯上投下斑駁影痕。
那影痕甚輕甚淡,仿佛隻要一縷風,就能讓它們消失殆盡。
偏殿與前殿的隔門上,镂刻着美輪美奂的鴛鴦紋圖案,亦糊了紗。
未幾,皇後的女官念珠進來,禀道參與選妃的女子已到齊。
趙曦澄點了點下颌。
待念珠告退後,黎慕白立即跑到隔門處,伸着脖子往裡瞧去。
大殿裡,皇後坐于正中上首,着鳳穿牡丹紋杏黃衣裙,沒戴龍鳳冠子,頭飾隻有一支赤金點翠鳳紋钗,素淨得與仁明殿的富麗堂皇有些不入。
一衆女子,卻極盡妍麗,珠圍翠繞,唯羅小绮仍是天水藍折枝牡丹紋绮衫,湖水藍繡花绫子裙,在人群裡亭亭而立,有種難以言喻的靜與甯。
高儀立在皇後身邊,上身着艾綠色緊身寬袖衫子,下紮青翠曳地百合裙,衣襟滾邊上繡着别緻的纏枝白蘭花。
在衆女子的盛裝華服之中,她恰似一叢碧蘭,清清幽幽,更勝衆花喧。
少焉,有女子開始作詩、作畫,亦有調絲弄竹、婆娑起舞等等。
黎慕白早聽聞羅小绮極擅琴,以為今日能聽上一曲,不曾想她隻提筆寫了一首普普通通的應制詩。那字,雖端莊規矩,卻也暗透一股書香世家的底蘊。
不一時,有宮女擡出一個雕漆長案擺在前殿中央,案上擱着文房四寶。又有宮女推出一個烏木的架子來,架上懸一卷雪白宣紙。
黎慕白正疑惑,清清泠泠的琴聲從殿外忽忽傳來,便見高儀拿起案上毛筆,踩着節律,身姿輕盈,長袖飄飛,翩跹執筆作舞。
她時而低迥如空谷生幽蘭,時而飄飄如蘭上風露,時而旋轉如蘭之猗猗、揚揚其香······真真把個蘭之形貌蘭之氣韻揮灑得淋漓盡緻!
一舞既罷,那烏木架上,一叢墨蘭,泓峥蕭瑟,似是生于雪白宣紙上,仿佛伸手即可采撷。
黎慕白忍不住想叫好,扭頭正想與趙曦澄說高儀這畫技或許與他不相上下,卻看到他已立在她身後,正目不轉睛盯着她。
她感到頭皮一陣發麻,讪讪地把話咽下。
“去把錦盒拿來。”趙曦澄淡淡說道。
黎慕白忙抱過錦盒,捧出金鑲玉糕。
趙曦澄讓她去交給羅小绮。
黎慕白雖早已猜出結果如此,但也暗中替高儀感到一絲惋惜。
她捧着金鑲玉糕,來至前殿,向皇後行禮。
甫一傳達完趙曦澄之意,立在皇後身畔的高儀陡地顫了下身子,如寒風裡的一叢弱蘭。
黎慕白不忍看她,舉起手中的琉璃盞,語氣恭順:“禀皇後娘娘,此糕名為金鑲玉糕,有四味,依次是微甜、半甜、全甜、極甜,是涼王殿下為未來王妃精心準備的信物。”
皇後瞥了眼那糕,笑道:“老四都快要成親了,仍是這般淘氣。不過瞧着,這信物倒也新奇,是他一貫的作派。”
随後,皇後命羅小绮接過金鑲玉糕,又命念珠引羅小绮去偏殿謝禮。
羅小绮捧着金色琉璃盞,神色沉靜,不驚不喜地朝偏殿行去。
隻見她手中的琉璃盞,覆着一個薄薄的透明琉璃罩,罩裡拘着一方糕點。
糕點表面,用各色蜜雕成了玉蘭花、海棠花、牡丹花紋樣,三種花組成了一幅玉堂富貴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