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瞧着那油壁車,似是往公主府方向駛去。
繼而,又有一隊人馬與她相向而來。
領頭的是一匹高頭駿馬,馬上之人是一位錦衣公子,如芝蘭似玉樹,一雙點漆眸猶為醒目。
黎慕白定睛一看,此人正是大理寺卿王赟。
王赟已然觑見她,急拉缰繩,穩穩地把馬停在她的馬車旁,命蔡修拙帶着人馬先回衙裡,然後自己翻身下馬,笑喚道:“白姑娘!”
黎慕白不得不踏下馬車行禮,見他衣衫有些濕,烏皮靴上沾了不少青綠草葉與紫紅碎花瓣,不由問道:“大人這是去何處公幹了?”
王赟道,今日他領着人去緝捕上巳節他們遇到的那瘋婦人。
哪知,卻在一條河裡發現了一具女屍。女屍正是瘋婦人,小河亦距離發生過命案的小樹林不遠。
一壁說着,一壁把屍格拿出遞與她。
見她遲疑不伸手,他勸道:“上巳節小樹林發生命案時,涼王殿下尚在大理寺就任。是故,我給你看這些算不得越矩。況且,我深知你是不會對看到的命案袖手旁觀的。”
黎慕白沉吟一下,接過屍格,隻見上面寫着:
死者某女,身長約五尺,年約五十又五,脖上有勒痕,勒痕在喉下,舌尖未挺出齒弓,勒痕寬約一寸,繞整個脖頸一周。死者全身,除此勒痕外,其餘部位均無外傷,發色膚色亦正常,無中毒迹象,初步判斷為窒息而亡······
黎慕白閱畢,把屍格還給王赟。
王赟又将一個證物袋遞與她。
黎慕白打開一看,是一枚銅币、幾根長羽毛、兩截布條,都是半舊不新的,布條上依稀可見忍冬紋的紋樣,羽毛是翠的,不過已褪了大部分顔色,銅币上也有不少青綠鏽迹。
“有何見解?”王赟笑問道。
黎慕白搖首,把袋子遞回,又告知他——今日有戴帷帽公子請陳家醫館大夫出診。
王赟接過證物袋,點了點下颌,看她神色頗為疲憊,頓複又想起趙曦澄擇妃一事來,心頭不由浮上一股子疼與怒。
“如今新涼王妃已定,你有何打算?”
黎慕白正在思量案子,不虞王赟猛然提起趙曦澄選妃之事,一下語塞。
落日仍舊和煦,将她蒼白的面龐塗得幾分燦爛,又被晚風吹得幾分零落。
他心底一緊,走近一步,壓低嗓音:“慕兒,你要不要來大理寺?我定當竭盡全力,助你查明你家失火的真相。”
黎慕白不覺擡眸睇住他。
天邊山青如眉,落霞織成長長的錦繡,幻彩流金似绮夢。
而他的目光近在咫尺,眼底是前所未有的認真與執着。
她的心突然快跳了一下。
打決定進京那一刹伊始,她的确擘畫着要來尋他,并且她最為不願的便是與趙曦澄有任何幹連。
然而,世事陰差陽錯,她想求助的人彼時不在,她最不想遇上的人,卻在她進京第一日就遇上了。
她曾以為,她已被列入遇難名冊,此生都不會與趙曦澄再有牽涉了,那紙她與趙曦澄的婚約,随着一把火,亦會一同灰飛煙滅。
日又沉一分,餘晖卻像是着了火,灼得人燒心燒肺的痛。
她的手一顫,袖兜裡的彤管沿着肌膚一滑而過。溫潤微涼的一個碰觸,讓她瞬間回過神來。
秾華如夢,已随水東流,莫向斜陽問舊遊。
她退後一步,福了福身子:“謝王大人好意!”
言罷飛快地踏上了馬車,手卻揪着簾子,似要抓住最後一抹殘照。
簾外,他牽馬而立,隻覺萬丈夕輝筆直射來,紮得他生疼生疼。
暮色一寸一寸壓下來,他仰着頭等月亮。
月一寸一寸地爬上,雖未至望,但已趨圓滿意态,映梨花皎皎如雪。
趙曦澄撿了一卷書,在窗畔的榻上歪着。
窗上滿是月華浮動,将書上的那一行字反複氤氲——
式微,式微,胡不歸?
他煩躁地掀過此頁,又看了一會子照在門首的花影,忽見她回來了,起身丢開書,叫她浣手用膳。
杜轶擺了滿案的飯食。
她悶悶吃着。
趙曦澄擱下銀箸,把一碟紫色鑲嵌金色的糕點移了移,道:“這折枝甘露八寶糕,店家說有八味。你嘗嘗看,與你做的四味糕相比,會較之如何?”
她愣了一瞬,俄而道她已嘗過,又勸趙曦澄嘗一嘗。
趙曦澄遂移回碟子,當吃到含酸味的那一截糕時,眉頭深皺,頓停下。
她将手肘撐在案上,掌心托下颌,見他此狀,問道:“殿下是不是怕酸?”
趙曦澄手指微微一蜷,拿起案上光潔如雪的白釉執壺倒了一盞茶,連呷幾口。
他不喜酸,是遺傳自母親的。
黎慕白從腰間的荷囊裡掏出一顆蜜餞,遞到他面前:“殿下吃顆蜜餞罷,吃完後就甜了。以前我吃了不喜歡的東西,我母親便這般教我。”
趙曦澄一怔,他的母親也曾這樣說過。
他擱下茶盞,把蜜餞放入口中,從食盒裡端出兩隻瓷盞來。
黎慕白望去,隻見兩方瑩瑩如玉的糕點,經由暖黃的燭光薰染,碧色益發沉沉。
是荷香糕!
夜靜,近乎空茫,風涼悠悠地直朝人心裡頭灌。
她一把抓起荷香糕,幾口就吞了,兩行珠淚無聲無息滾出眼角。
趙曦澄亦吃完了荷香糕。
他摸出一方繡了梨花的雪青色绡帕遞去,望住她的眸子,一字一頓:“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