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雲遮月,星子亦黯淡。
不梨居内,燈火煌煌,照得屋内杲杲如晝。
黎慕白握着彤管,在一張羅紋箋上塗塗寫寫,趙曦澄則在一旁的案上揮毫潑墨。
燈芯不時“畢畢剝剝”幾聲響,黎慕白起身剪了剪燈花,又接着推演。
羅小绮身亡後,黎慕白立即把羅小绮的閨房細細搜查了一遍。
窗戶是從裡頭關着的,桌、椅、書、琴等均甚為齊整,無打鬥痕迹,亦無翻動痕迹。
據羅小绮身邊的侍女之言,因素日裡羅小绮歇晌時不喜有人在屋内,是以,她們服侍羅小绮上床入眠後,就阖好門出了屋子,一齊在窗戶邊守着,期間無任何人進去過。
案發後,王赟帶着人抵達羅府。
羅小绮是羅正源唯一的嫡孫女,羅家不願男仵作碰觸羅小绮屍身。
于是,趙姝兒自告奮勇,當起了臨時仵作。
黎慕白在一旁幫着檢驗。
羅小绮面色發青,身上皮膚卻發紅,軀體與四肢呈痙攣狀,嘴角與枕上皆有嘔吐殘留物,像是紅棗粳米粥。
此外,嘔吐殘留物有一股子臭味。
可這臭味,不是平常的臭味,但又說不出是何種臭味。
趙姝兒已把那些嘔吐殘留物作了收集,準備回府後繼續查驗。
聖上已下了口谕,命趙姝兒從旁協助大理寺查案。
如此,趙姝兒總算可以光明正大地搗鼓,不用懼怕她父王的斥責了。
一時,趙曦澄作完畫,端起一盞茶吃了兩口,過去看她推斷得如何了。
今日,他在得知羅小绮身亡後,就立即趕到了羅府,羅正源與次子亦提早退朝回到家中。
羅家喜事變哀事,阖府上下哭聲震天,羅父羅母幾次暈倒不省人事。
羅正源一向中意羅小绮這個嫡孫女,乍聞孫女離世噩耗,到家後就病倒了。
幸虧羅小绮兄長羅缜穩住了場面,羅府才不至于混亂。
彼時,王赟與黎慕白結合趙姝兒對屍首的初步檢驗,斷定羅小绮是中毒身亡。
随後,王赟安排人對羅府的所有食材進行檢查,尤其是羅小绮食用過的。
趙曦澄擱下茶盞,翻看羅紋箋上她已羅列好的線索,問:“往常你查案,也是如今日這般,吃喝都顧不上的?”
“嗯!”黎慕白沉浸在案情推斷中,随口敷衍。
她在羅紋箋上用彤管畫了一條線,在線的上端處寫下“寅時”二字,一面做标記一面說道:
“寅時,羅小绮起來梳妝。梳妝耗了她不少時辰,期間,她一直未進食,服侍她的幾個侍女皆可作證。”
黎慕白在“寅時”的下面沿線寫上“卯時”,道:
“梳妝畢,侍女端來早膳,羅小绮隻嘗了幾口紅棗熬的粳米粥。侍女見羅小绮喝粥時幹嘔了幾下,便問她要不要請大夫來瞧瞧。羅小绮說不礙事,道自己可能是着涼了。她命侍女把粥留着,等忙完再來吃。”
她繼續邊寫邊道:
“之後,羅小绮去前廳,與母親、兄長、嫂嫂等一同料理家中事宜。此時,宮裡來了人,賞賜也抵達了羅府。羅小绮忙了一陣子,羅缜見她有些不舒服,以為她是今日起得太早導緻,便命她回房休息。”
“此期間她可否用過飲食?”趙曦澄問道。
“沒有。侍女本想把羅小绮着涼一事禀告給羅母,但被羅小绮阻止了。侍女說,羅小绮是不想因這一點子小事而讓家人憂心。随後,侍女服侍羅小绮回了房,并給羅小绮捧上一盞茶。羅小绮隻吃一口就吐了,随後又幹嘔幾下。”
“那端茶侍女,查得如何了?”
“那侍女是自幼就服侍羅小绮的,掌管羅小绮的膳食,是羅府的家生子。府中衆人均道,她在服侍羅小绮時十分盡心,且近日也無異常之處。”
趙曦澄點點下颌,示意黎慕白繼續。
“侍女們服侍羅小绮睡下後,便在門外守着,無人離開一步,也無人踏入過屋子,她們也未聽到室内有異響傳出。我和姝兒郡主抵達羅小绮住的院子,亦是未見異常。”
言罷,黎慕白順手抄起案邊的茶盞,直接灌了一大口。
趙曦澄看着那瓷盞,視線不由自主停在她唇角上,目光頓時微閃。
那盞茶,是他适才喝了一兩口的。
而她的唇瓣上猶沾着細碎的水漬,淡淡的柔亮,一抹桃花的顔色。
有什麼在胸口漾開來,他忙調開視線,見燈火有些暗,立即轉身拿起一把錾刻纏枝淩霄花紋的銀剪子,來到一盞玉勾雲紋燈前,瞅準燈芯,手起剪合。
火苗連連躍動起來,猶如一顆心在“砰砰砰”跳着。
繼而,他又剪了幾盞燈花,室内重新亮堂如斯。
黎慕白在羅紋箋上畫下紅棗、米等,道:
“羅小绮是常喝紅棗粳米粥。她那碗喝剩的紅棗粳米粥,經大理寺的人查驗,裡面并不含毒。羅府的所有食材,也沒查出有毒來。并且,府裡其他人俱是好好的,單單就隻有羅小绮中毒身亡了。”
趙曦澄擱下剪子,道:“她不是今日中的毒,隻是今日才毒發。”
“對,我的推測與殿下的一緻。”黎慕白皺了皺眉,“昨日,羅小绮接過選妃信物時,我就覺得她過于平靜了些。”
“哦!我倒是沒留意到。”
“先前,我以為她是被殿下那——”黎慕白觑了觑趙曦澄,小心翼翼道,“行事荒誕的——”
趙曦澄瞪她一眼,冷冷一哂:“一葉障目,虧你還常斷案。”
黎慕白聞言,總覺他這話像是沖着她來的,忙道:“我知道殿下不是這樣的人。”
說着,她垂下臉避開他的注視,扯開話題。
羅小绮屋内的金鑲玉糕,大理寺的人亦檢驗過了,糕無毒,且羅小绮亦并未食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