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一會,又道:“上巳節那日,羅家一老仆婦曾囑咐我和姝兒郡主早些回城。彼時,我以為她隻是客套。可在得知徐繡繡那日的遭遇後,我總覺得那老仆婦不像随口說說。”
“徐繡繡?她不是已好好的被徐家尋了回去?”
“徐繡繡被尋了回去,但并不是好好的。我和姝兒郡主去探望過她,可她那模樣,與上巳節時判若二人。後來,郡主又查出徐繡繡身上有迷藥氣味。基于此二點,我斷定,徐繡繡在上巳節那天,約莫是被人糟蹋了。”
趙曦澄斟酌片時,道:“羅小绮許是被其親兄長糟蹋了?”
“殿下,這隻是我的一個猜測。真相未明前,一切皆有可能······”
馬車辘辘,不知不覺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少卿蔡修拙領着一衆人已恭候多時,隻待這位涼王殿下前來交接案子。
待事畢,業已午時。
趙曦澄因有不食重樣之物的名号,蔡修拙不便請他留下用午膳,恭敬地把他送上馬車。
黎慕白抱着案卷,服侍在一旁。
馬車又行到了甜安巷。
黎慕白自覺下車,去買吃食。
下晌,太陽杲杲照街衢,東風煦煦暖市井。
過了飯時,街上幾分寥落。
為了能快些買好,她挑了一家客人很少的鋪子。
鋪子裡,幾個夥計見左右無客來,便聚在一起叽叽喳喳。是以,并未有人瞧見快至門首的客。
“我剛剛來鋪子時,一路聽到好些話。你們知道現在街頭巷尾都在傳什麼嗎?”一小夥計道。
“定是在傳羅老大人嫡孫女遇害的案子。”
“不對,傳的不是這個,是那個被封為涼王的四皇子。”
“羅老大人的嫡孫女不就是被選為涼王妃了嗎?那還不是跟這個案子有關!”
“你們知道羅老大人嫡孫女是怎麼死的嗎?是被涼王克死的!”
“事不亂傳,話不亂說,仔細惹禍上身。”一年紀較大的夥計道。
“不是我說的,現在大街小巷都傳開了,不信你們出去轉一轉,連說書的都說上了。”小夥計話音甫落,大夥就七嘴八舌一通說。
“這個我也聽聞了。據傳,這涼王的命格是天煞孤星,注定要孤獨一生的。”
“對!有這種命格的人專克身邊親近之人,最妥當的辦法便是獨自一人終老。”
“為何先前從未聽聞過,究竟是不是真的?”
“怎麼不是真的?你們想想看,涼王的第一任王妃,是聖上親自定下的,定的就是前西州節度使家的姑娘黎慕白。這黎慕白很會斷案,剛及笄,尚未過王府的門,全家上下就被一場大火燒得一幹二淨,黎慕白自然也化為灰燼了。如今,這羅老大人的嫡孫女前一日被選為涼王妃,次日就暴斃身亡。你們說說看,這是不是那涼王的天煞孤星命格在作祟,把兩任王妃都給克死了?!”
“想來,這天煞孤星的命格真真不可小觑啊!”
“依這般,往後還有誰敢把女兒嫁到涼王府去的!這涼王雖又風光又尊貴,可又有何用?還不是要孤獨終老啰!”
“還有呢,這天煞孤星命格不但克妻,還克親人。你們看啊,這涼王的母親,就是那文貞皇後,不是很早就薨了嗎?保不定也是他給克死的······”
“先甭提這個,如今他那姑母慶陽長公主,聽聞已病入膏肓,生命垂危,想必也被他的命格牽累所緻······”
“前不久的上巳節,又是命案,又出了什麼冥界之花水晶蘭。那花可是百年難現一次,這次乍然出現,我想,極可能是受這天煞孤星招惹而來······”
一衆人等說得唾沫星子橫飛,言辭也越來越離譜。
黎慕白氣得七竅生煙,渾身發抖,正欲進店與他們好生理論理論,肩膀一側驟然微沉。
她一驚,正想斥責,扭頭一看,卻是趙曦澄的一隻手搭在她肩上,示意她不必去。
廣袤的日光掃在他蒼白的臉上,好似一場大雪茫茫,凄凄涼涼。
她不知他聽到了多少,唯見他修整的劍眉下,一雙眸凜冽若千年玄冰,深幽如萬丈淵湖,不被太陽照亮。
店内一夥計瞅到有人杵在門首前方,忙叫衆人止了談鋒。
大家各自忙開,一小夥計出來招攬客人,眉花眼笑道:“二位,我們店有上好的各色飲食,南食北食均有——”
卻蓦地住了口。
在面前二人淩厲蟄人的目光裡,他身子猛縮,腳不由往後退。
黎慕白不再理會他,擡起胳臂欲拍一拍搭在她肩上的手。
趙曦澄卻一把緊緊扣住了她的手掌,十指交纏,一絲縫隙也無。
瞬息,她隻覺掌心如被一川冰雪緊縛,又似被一星火苗啄住,冷冷熾熾交替不停。
她被他牽着,穿過繁華而狼籍的人世間,穿過錦繡而荒唐的人世間,穿過轟烈而岑寂的人世間——
像奔赴遙遠的未知。
直至上了車廂,他方緩緩松開她的手,嗓音有一絲發澀:“抱歉,驚擾到你了!”
她揪着衣角,隻見踅進簾子的一抹晴光,恰巧撲在了他睫羽上,烙下兩道濃陰沉沉,把絢爛與黝暗盡斂,平靜地悲怆。
簾外,春猶在,花已謝去大半,幾分闌珊,就如同生命中無可奈何的痛苦與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