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紅紫,又成塵;布谷聲中,夏令新。
北夏和親使團抵京後,一向熱鬧的京都又添十分喧嚣。
那位充滿神秘色彩的和親公主——朝蓮公主趙缃芙,已成為街頭巷尾最密集的話題人物了。
黎慕白再次被禁足,無緣去見識這場熱鬧。
她的手掌裹着布條,日日隻能用指尖備膳。
前陣子,趙曦澄命人在檸月軒弄了一個小廚房,專供她研究膳食新品之用。
那日,她随趙姝兒出了樊樓,隻記得陪趙姝兒逛了一會子衣飾鋪子,然後就身處不梨居了。
而彼時,趙曦澄正持着戒尺擊打她的手心。
喝酒真誤事啊!挨完手闆後,她又痛又驚又怕。
痛的是手被打腫了;驚的是自己才喝了一杯酒就醉了,而且醉後的事情又大都忘了;怕的是自己喝醉後遇上歹人歹事。
家中失火真相尚未明了,她不得有半點閃失與纰漏。
她暗暗發誓,此後是一丁點兒酒都不碰了。
見深受趙曦澄器重的司膳官都挨罰了,如今,涼王府的下人們更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生怕下一個輪到的就是自己,連一向話多的錦允都緘默了幾分。
檸月軒也是鎮日的安靜。
這一頓打,倒讓黎慕白在王府的風頭壓下去不少。
黎慕白亦知,自她随趙曦澄進宮解案後,江山眉妩圖的幕後操控者怕是盯上了她。
而她作為司膳官,又是王府中唯一能常侍趙曦澄身側之人,估計業已引起某些人的暗中嫉妒與忿懑。
這一頓打,正好可以瀉一瀉那些人的心頭不滿,亦可迷惑一下江山眉妩圖的幕後操控者。
黎慕白盯着纏了布條的雙手,無奈苦笑。
手心日日上藥,早已不疼了,隻是有些腫。
她挨了趙曦澄的一頓手闆,現下卻要感激起他來。
眼看暮色漸濃,她估摸着趙曦澄快要回府了,于是把做好的膳食放進錦盒,等着傳膳。
未幾,不梨居内,黎慕白做的膳食照例隻被趙曦澄過目一下,然後又被杜軒杜轶拿去作悄悄處理。
“唉!”她在心裡為那些膳食默哀一秒,立即被趙曦澄帶回的吃食吸引住。
“手可好些了?”趙曦澄見她拿取食物有些不便,又将盤馔往她面前移了一移。
黎慕白含着一口槐葉冷淘,颔首道:“唔,好吃!殿下也試一試,我覺得與昨日的相較,今日的冷淘,槐香更噙口,又綿遠又悠長。”
說着,她把冷淘挪過去一點點。
趙曦澄好笑地瞅向她。
她亦正眨巴眼看他,嘴裡因有冷淘,雙頰微微鼓起,幾許憨态可掬,而一雙眸子清亮如晨露,似乎還映着他的影。
他心微微一突,忙垂下眸子,道:“天還未大熱,少吃些為妙。”
語畢,伸手幹脆把槐葉冷淘移到她手邊。
黎慕白眉眼一彎,毫不客氣三兩下就吃了個精光。
兩人食訖,杜轶進屋禀告——鴻胪寺少卿關固遣人來報。
原來,北夏和親使團下榻的鴻胪客館進了刺客,朝蓮公主趙缃芙的一個侍女遇刺身亡了。
黎慕白大驚。
和親一事是聖上親命趙曦澄主理,那朝蓮公主抵京後尚未進宮面聖,侍女就被人刺殺,這下該如何是好?
她顧不得手心的傷,忙跟着趙曦澄上了馬車。
天上陰雲密布,無星無月,夜色暗沉無涯。
兩人抵達鴻胪客館時,王赟亦帶着手下到了。
客館燈火通明如晝,王赟瞥見黎慕白的手,目光略略一頓。
被刺客行刺的侍女名為采荇,是朝蓮公主趙缃芙的貼身侍女之一。
朝蓮公主因水土不服,身體抱恙,抵京後便在鴻胪客館靜養,隻待身子好些後入宮觐見。
誰知,這才住下三天,鴻胪客館就闖進了刺客。
黎慕白與趙曦澄暗暗相視一眼後,便以奉趙曦澄之命為由,随大理寺的人趕往案發現場。
趙曦澄則去見一見護送北夏和親使團的赫連骁将軍。
王赟一面查看客館四圍,一面向鴻胪寺少卿關固了解行刺的詳情。
鴻胪客館專用于招待來我朝的使者,裝潢精緻不失大氣,防衛亦甚為嚴密,日夜均有軍士巡邏。
尤是北夏和親使團入住後,巡邏軍士又翻了一倍。
朝蓮公主趙缃芙帶着侍女仆婦,住在客館北面最好的一處小院落裡。
趙缃芙居正屋,侍女平日裡歇在連着正屋的耳房裡,其她仆婦則安歇于院内的其它客房。
案發時,趙缃芙已睡下,貼身侍女采筠在床邊守着,采荇與采卉在耳房。
現下,采荇被刺客刺殺,采卉正縮在耳房一角哭哭啼啼,采筠在正屋安慰公主。
耳房裡散發着濃烈的香味,又混着粘稠的血腥味,有說不出的詭異,令人幾欲作嘔。
黎慕白掩了掩鼻子,禁不住懷念起趙姝兒那裝了香料的布條來。
她掃視室内一圈。
但見采荇倒在靠窗處的地上,其衣着裝扮并非北夏本土樣式,而是與我朝女子服飾款式一緻,着一襲藕荷色羅衣羅裙。
她臉因驟然遇刺變得猙獰,兩手捂在胸口,指間有不少血迹。
在她旁邊,散落着一隻打翻的笸籮、一個繡繃、一把剪子、一些綢緞絲線等物。
黎慕白看到她腰間垂着一隻香囊,拿過一看。
香囊表面繡着蝶戀花圖案,裡面裝滿了香料。
黎慕白猜測,屋内彌漫的濃香,應是由此香囊散出的。
隻是,一個侍女為何會佩戴有如此濃香的香囊呢?
她按下心頭疑惑,與大理寺的仵作一同驗屍。
采荇年約十八,身長五尺六寸左右,膚色、發色、牙齒等均正常,全身唯胸部有一處傷。
傷口附近的衣裳,已被鮮血浸透。
距傷口有些遠的衣擺處,幾條血迹十分明顯。依血迹的形狀看,似是兇手殺完人後用那衣擺擦拭兇器後留下的。
黎慕白放下衣擺,拿開采荇捂在胸口的手,扒開那染血的衣襟,檢查傷勢。
傷口的創面較小較窄,約一尾指寬,創緣齊整,附近表皮無剝離無脫落。
傷口較深,差點貫穿整個胸部。
她初步判斷,兇手應是用短劍一類的兇器行刺的,且劍刃比較薄、窄。
又見采荇手裡還捏着一隻香囊,她輕輕抽出,放到燈下細看。
香囊沒裝香料,很新,做工甚是精巧,繡着兩枝含苞欲放的蓮。蓮葉青碧,蓮花三色,花尖一點紅,花底呈淡黃色,花中部為粉白。
不過,那粉白的花瓣,已染了幾點尚未幹透的血,使得那清新脫俗的三色蓮蒙上了一層離奇詭異,像是開在地獄裡的妖花。
黎慕白深吸一口氣,見那采卉亦是作我朝女子裝扮,淺綠褙子,豆青绫裙,白着一張臉,鬓發松散,在一旁抖抖瑟瑟回話,頭上一支墨玉扁簪上的紅粉珠花顫顫巍巍,幾欲墜下。
采卉道,她和采筠、采荇均是朝蓮公主趙缃芙的貼身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