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彈指過,待黎慕白回到涼王府時,薄暮冥冥,各處早點了燈。
她甫一至檸月軒,連趙姝兒贈送的香囊都未及摘下,就見錦允來傳話,讓她去不梨居一趟。
錦允見她兩手仍舊纏着布條,好心提醒她,道王爺尚未用晚膳。
黎慕白這才記起自己司膳官的身份,忙稱已想出了新食譜,很快就可備好晚膳的。
不梨居裡,趙曦澄正持着一卷書獨坐窗下,另一旁的食案上則擺了好幾樣色香俱佳的吃食,甚是誘人食欲。
黎慕白放下空食盒,轉身看到案上還擱着兩副碗筷,心裡頓泛起一股暖意,同時伴着一絲尴尬。
因為她已在端王府與趙姝兒用過晚膳了。而且,由于端王府的菜式多樣又十分可口,她架不住趙姝兒的熱情,遂吃得有些飽。
趙曦澄已在食案前坐定,看了看她,道:“這香囊似乎未見你佩戴過。”
“殿下,是姝兒郡主贈的。”黎慕白絞着系香囊的絲縧,赧然嗫嚅自己已在端王府吃過飯了。
趙曦澄涼涼橫睨她一眼,叫杜轶進來撤走食案。
黎慕白被他一瞪,隐隐感覺不妙,忙又道自己在端王府并未吃飽。
趙曦澄這才讓杜轶下去,提箸挾菜。
食訖,杜轶方再次進屋子拾掇。
今夜月色明淨,兩人窗下對坐,趙曦澄道:“我已仔細查了關在刑部大牢裡的幾個殿前司軍士,他們集體作案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黎慕白隻點了點下颌,因為她已被撐得不想言語了。
趙曦澄唇角微不可見地彎了彎,難得主動提出要去透透氣。
黎慕白暗暗摸了摸圓滾滾的肚皮,立即舉雙手贊成。
屋外頭,銀河清淺,星子璀璨,漫天月色迫得連阖府燈光都瘦了。
兩人蹀躞于疏影橫斜間,周身皆是暗香浮動。
下人們早已歇息,唯聞啾啾唧唧的蟲鳴,一陣鬧一陣靜,攪得人的心緒也一同起起伏伏。
今日白天,她随趙曦澄從宮中出來後,趙曦澄前往刑部查那幾個被關起來的殿前司軍士,她則去了端王府,尋趙姝兒鑽研那絲異味,即在鴻胪客館朝蓮公主住過的屋子趙姝兒聞到的那異味。
抵達端王府時,趙姝兒正在與一堆奇奇怪怪的瓶瓶罐罐奮戰,桌案上、地上還堆放着各種各樣的鍋、爐、盤、鏟等。
趙姝兒見她來了十分開心,告訴她這些俱是制香用的器具,有些是她母親留下來,有些是她自己添置的。
黎慕白瞧着那些鍋、爐、鏟等,玩笑道:“難不成這香還可以炒着吃?”
“白黎,你莫不是被我四哥那奇特的飲食習性下咒了?整天兒就惦念着吃!”趙姝兒笑話一陣,便興緻勃勃地給她介紹起制香一事來——
調制香料,首先是要煉制香料。有些香要煮,有些香要炒,還有一些香需要蒸、炙、炮、烘焙等。如此,經過以上工序的香料,其氣味才會更醇正,焚或熏時煙氣才會更小。
之後就是合香、搗香、收香、窨香。
每一步,須得極其留意不同香料的形态與特征,從而選擇對應的制作手法與器具。
若果修制過程中有一丁點兒差池,則制成的香則會有瑕疵,要麼香氣過于淡薄,要麼香氣過于濃烈,要麼會混入其它異味。
黎慕白是頭一回知曉制香居然需要這麼多步驟,對着趙姝兒好生誇贊。
趙姝兒亦不謙遜,自豪地給黎慕白展示自己的制香成果,并慷慨地贈與黎慕白一隻香囊,裡面放有她最近才制好的上乘芙蕖香。
當黎慕白詢問關于那異味之事時,趙姝兒頓變得萎靡,道自己一直未找出那異味為何物所發出。但是,她可保證,那異味,絕非迷香的氣味。
趙曦澄聽罷,駐足在一架淩霄花前。
黎慕白覺得肚皮總算沒那般撐了,亦停下。
夜天如水,月色流瀉于花架間,溫柔地鋪一地。
趙曦澄側了側頭,目光劃過她腰間的香囊,在她手掌處打住,凝睇片晌道:“既然不是迷香,那明日的擊鞠——”
“嗯!我明白!”黎慕白揪着一枝淩霄花應道。
明天的擊鞠一賽,不但是為了緩解鴻胪客館刺殺案給和親帶來的隔閡,還将是兩國之間的顔面較量。
他們這邊參賽的是趙暄潔、趙明淳、趙暇、王赟等八個男子,再加兩名宮女。
之所以讓女子也上擊鞠場,是為彰顯兩國情誼,比賽次之。
此外,往年春節各國使臣來我朝朝賀時,北夏亦是常派女子參與擊鞠。
她與趙曦澄的策略是,比賽中途換下一宮女,然後她去替補,借擊鞠之名,試探采筠與采荇的功夫。
目下,趙曦澄已排除掉關在刑部大牢裡幾個殿前司軍士的嫌疑。兇手,要麼是服侍朝蓮公主的仆婦們中的一個,要麼是朝蓮公主的貼身侍女采筠或采卉。
而且,采筠與采卉嫌疑最大,其原因有三:
第一,案發之際,大理寺查驗過鴻路客館當天所有人的飲食,尤是朝蓮公主院子裡的飲食,其結果是裡面并無迷藥之類的成份。
第二,趙姝兒在鴻胪客館朝蓮公主曾住過的院子裡,并未聞到有迷香的殘餘氣味。
第三,服侍朝蓮公主的仆婦,均是三五個同住一間屋子。
倘若兇手是仆婦們中的一個,兇手出去行刺後又折回屋内,在沒有迷藥或迷香的情形下,是極容易被同住一屋子的夥伴察覺的。
并且,還有一個最重要的佐證,那便是在朝蓮公主曾住過的屋子裡面,趙姝兒聞到過淡淡的血腥味。其次,當晚因朝蓮公主受到了極大的驚吓,大理寺未得以及時搜索那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