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胪客館花木多,蟬也多,此刻更是蟬叫嘈嘈,把衆人吵鬧的間隙阗咽個滿當當,像要把人聲壓下去,幹架似的。
細封亞成見江豫的話并未順着他的言下之意,愣了一瞬,本就黑的臉,立時又黑了幾分。
“不過,赫連将軍拜托過我一件事。”江豫打斷關固等人的附和,面向關固一禮,話鋒一轉,聲音仍溫朗,“請問少卿大人,鴻胪客館刺客一案何日可破?”
細封亞成立時明白過來,語氣重又咄咄逼人,其餘北夏人員也紛紛責難。
“你們那個鴻胪寺卿涼王殿下不是很會斷案的?這都過去好些天了,行刺我們公主侍女的兇手怎麼還沒抓到?是不是你們根本就不想着破案?”
“我們聽說過,年初你們涼王殿下三兩下就把詭秘莫測的雙钗案給破了,怎麼區區一個刺客案,你們卻遲遲破不了?”
“我們一住進這客館,你們的人就把這裡圍得跟個鐵桶似的。都這樣了,刺客還能溜進來行刺,沒準兒這刺客就是你們故意放進來的······”
······
北夏使團個個橫眉瞪眼,定要關固即刻給一個說法。
黎慕白因江豫在場,且自己的身份又隻是一介婢女而已,不便出面。
關固一個頭兩個大,忽見黎慕白在一旁,想起她今日來此是為傳達趙曦澄口令的,便欲要去悄悄問她趙曦澄之意。
“破案這麼慢,難不成你們準備包庇這刺客案的真兇不成?!”
細封亞成一通疾言厲色,見關固轉動身子,以為他想開溜,猛地把佩刀抽了出來。
“唰”的一聲響,關固的脖頸上多了一把雪亮的長刀。
衆人齊聲驚呼,須臾後,鴻胪客館的大小官員都勸細封亞成冷靜。
細封亞成目露兇光,喝道:“我勸諸位最好盡快去禀告你們陛下,把我們的将軍與公主全須全尾送出宮來才是。”
黎慕白冷眼瞧去。關固倒也臨危不懼,昂首而立,但袖擺下微顫的拳頭還是洩露了他内心的恐慌。
她深知細封亞成一時也不會動真格,因為丹遼雖然暫時被兩國聯手扼制住了,但丹遼的兵力已初露鋒芒。
今兩國聯姻,實為結盟。不過,當下此等緊張對峙的情形,誰也保不定細封亞成沖動之下釀成無法挽回的局面。
她略一思忖,上前兩步施了一禮,贊道:“細封大人真乃血性男兒,勇猛果敢,傾肝瀝膽,令我等甚是佩服!”
她的嗓音,因口含蜜餞再加上刻意的改變,有一絲絲沉啞。
細封亞成不屑一顧地哼了哼。
黎慕白繼續道:“我朝一直流傳着一個掌故,叫‘鹬蚌相争’,不知細封大人是否有過耳聞?”
“不曾!何意?”細封亞成瞪向黎慕白,目光銳利如箭,架在關固脖頸之上的長刀紋絲未動。
黎慕白直視着細封壓成,毫不怯懼:“我前朝曾留下一本古籍,書名為《戰國策》,其中有《燕策二》一篇,就記載了這個掌故。”
她語調冷峻:“話說有一河蚌,見天氣晴好,便上岸張殼曬太陽,被一鹬鳥瞧見。鹬鳥正腹餒,立即伸喙啄河蚌之肉。河蚌一驚,遂鉗鹬鳥之喙。一時之間,鹬蚌相持不下。”
她停了一停,掃視北夏使團。
樹蔭之外,午後的陽光格外明亮灼目,照在地上幾要淌出火來。
北夏使團止了喧嘩,俱盯着她。
數道視線下,她泰然自若,重又看向細封亞成,語速不疾不徐:
“那鹬鳥看到天空萬裡無雲,不慌不忙說道:‘今日不雨,明日不雨,即有死蚌。’河蚌一聽,也不甘示弱,緊了緊殼,說道:‘今日不出,明日不出,即有死鹬。’”
黎慕白見細封亞成神色微變,便問道:“不如請細封大人來猜一猜這鹬蚌相争的最終結局?”
細封亞成濃眉一擰:“既是相持不下,最後定是河蚌幹死、鹬鳥餓死,或是誰撐不住先死了,留下的那個就順理成章活着。”
言罷,他頭微微一側,面朝江豫說道:“江公子,你是我們公主請來的先生,博學多才,你來說一說結果是否如此!”
黎慕白聽到細封亞成提起江豫是朝蓮公主請的先生,登時心生詫異,扭頭一看,才發覺江豫已不知何時與她并排而立了,距她不遠不近的。
他的另一邊,正是被刀架脖頸的關固。
白森森的刀刃,經江豫一擋,隐去大半鋒芒。
光影疏疏,飄飄曳曳。她在他清幽湛澈的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雖一閃即逝,卻清晰無比。
“非也!最後它們被一旁伺機而動的漁夫一并擒拿走了。”
突如其來的聲音,是黎慕白熟悉的清潤淡漠,此刻卻如秋雨臨江,直教人漫漫生冷。
衆人一凜,忙自行退開行禮。
趙曦澄徑直走到黎慕白身畔,隔開她與細封亞成、江豫,冷聲道:“細封大人,希望我們不要為他人作嫁衣。”
原來,關固見北夏使團群情激憤,早已暗中遣人去禀報趙曦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