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升沉,積了許久的雲,終于把隐匿的悲傷與無奈盡情宣洩。
落雨潇潇,急急的水珠子打下時,嘩聲大作,濺起碎玉萬千。
滿街的槐樹立時隻餘下一抹依稀的影子,連枝上的花似也褪去了雪白之色,模糊一團。
黎慕白連忙就近跑入街角的一間胭脂店,杜軒則默默守在門外檐下。
架子上陳列着琳琳琅琅的胭脂水粉,她忍着肩上的疼,随意看着,不禁想起趙姝兒那套關于制胭脂的法子來。
打院牆那處離開後,她意欲去尋趙姝兒,杜軒卻前來告知——趙姝兒有事,已先出了鴻胪客館。
她隻得作罷,想着面紗給那隻大異瞳狸貓撓壞了,遂帶着杜軒前來這珍珠巷再買一條新的。
殊不料,剛踏入街口,便與一場大雨來了個不期而遇。
真真應了那句“朝霞不出門”的古語。
燦爛過後,風雨接踵而至。
店裡的夥計看她一個姑娘家卻穿着男裝,又心不在焉地隻一味看,知她隻是進來避雨的,招呼過後便自顧自忙去了。
一個穿着青緞掐牙薄褙子的小娘子從二樓下來,徑直走到黎慕白面前,福了福身子笑道:“白黎姑娘,我家娘娘讓你過去。”
黎慕白忙笑着還禮:“請問是哪家娘娘?”
擡頭一看,隻覺這小娘子有些面熟。
“姑娘去了就知道了。我叫鸢尾,我家娘娘待人極好的,見你獨自一人站了這許久,怪可憐見的,便讓我來喚你去坐坐。”
話畢,鸢尾轉身就在前引路。黎慕白雖滿腹狐疑,也不得不跟着上了二樓,來到一雅間前。
鸢尾輕輕推開門,把黎慕白引進。
與大廳相較,這雅間算是别有洞天,不但布置得精巧清雅,還設了桌椅瓶供等,連茶水點心都一應俱全。
屋子裡,一張玫瑰椅上坐着一位長相端莊的年輕女子。
黎慕白在兖王府邸見過她一次,忙上前恭敬行禮:“奴婢給兖王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兖王妃略略颔首,示意她坐。
黎慕白拿捏不準,又見鸢尾亦拉着她坐,謝過後,便在下首的一個小杌子上坐了。
兖王妃慢裡斯條啜着茶,屋子裡阗滿雨聲,炸鞭炮似的。
一盞茶後,兖王妃吩咐鸢尾:“你再去問問店家,看還有沒有其它新鮮花色的胭脂膏子,有就包了,回府後待我淘澄幹淨再送去永和宮。”
鸢尾忙應道,轉身出了屋子。
永和宮是趙暄潔生母淑妃娘娘的宮殿,黎慕白記得趙姝兒提過,淑妃娘娘宮裡用的胭脂,是按照趙姝兒的法子制成的。
“你别拘着,随意即可。”兖王妃對黎慕白溫聲道。
黎慕白按耐住心頭的不解,忙起身施禮:“奴婢謝王妃娘娘的厚愛。”
“無須多禮。”兖王妃命她坐下,瞅着窗子外頭不再言語。
窗下一隻葵花式雕漆幾上,擱着個天青色聳肩美人觚,疏疏插了三兩枝紫丁香。
淡紫的花瓣是剛剛盛開的美好模樣,卻在這個雨天裡含上了幾縷清愁。
黎慕白隻好陪着枯坐,始終猜不透兖王妃召她前來的用意。
窗扇半開,雨絲繁急,水聲喧嘩,屋檐像是挂上了一道流動的水晶大簾子。
放眼眺去,但見以專售钗環首飾、四季衣裳、胭脂水粉的珍珠巷,此刻宛如洗去了一身鉛華,變得柔和朦胧。
黎慕白瞧了片晌,又悄悄望了望兖王妃。
兖王妃頭雖朝窗子微微偏着,身子卻依舊坐得端正,上身罩一件杏紅方格聯珠花紋的蜀錦衫子,下系乳白柔絹裙,嬌豔又清麗的裝扮。
水煙自窗口袅袅散進後,依稀掃一些在她淡抹胭脂的玉頰上。
她的眉宇間似乎籠了一點郁色,這使得她整個人猶如一枝芳菲凝聚了春光、卻又獨立于春色之外,有種凄迷的姿韻,幾乎要被這窗口的水煙擄走。
就在黎慕白以為兖王妃要乘水煙而去時,一串風鈴般的脆音,和着窗外的雨聲,“唰”地一下闖進:“王妃嫂嫂,你看——”
黎慕白忙斂容坐好。
脆音忽止,一抹茶白之色堪堪停在黎慕白面前,其上幾枝銀線繡的梅,随着裙裾的擺動,若隐若現。
趙姝兒手裡擎着隻粉青冰裂紋小圓缽,視線怔愣愣停在黎慕白面上。
黎慕白亦愣了一瞬,忙依規矩起身行禮:“郡主好!”
趙姝兒别别扭扭受了黎慕白的禮,目光一時不知該落向哪裡。
兖王妃招呼趙姝兒坐到她身邊,柔聲道:“我見這白黎姑娘常跟着你,恰巧看到她也在這胭脂店裡,便把她召了過來。”
說着,她撿起一塊酥塞到趙姝兒手裡,“這是我适才命人端上的,叫方勝酥,是難得的酸甜之味,你且嘗嘗。”
趙姝兒捏着那做成方勝形狀的酥餅,觑了黎慕白一眼。
“謝王妃嫂嫂,姝兒今日已嘗過一塊又苦又辣的糕了,後勁猶在,稍後再來試試這酥罷。”
趙姝兒把酥放回了定窯白瓷蝶裡。
黎慕白越發如坐針氈,欲告辭離去,卻見趙姝兒把那個粉青冰裂紋小圓缽捧到兖王妃面前。
“王妃嫂嫂,你聞聞這胭脂。”
兖王妃從趙姝兒手上接過小圓缽,輕掀蓋子嗅了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