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細細,花枝“沙沙”地搖,一窗疏影微亂。
黎慕白推開窗子,把屋子收拾一番,又給長案上的龍泉窯秘色瓷八棱淨瓶添上水。
瓶裡的芍藥已有些萎靡,但她也懶得更換。
她想,若是讓母親得知,定要排喧她一場。
母親愛花,擅長瓶供,常喚她去園子裡掐花。起先她還興緻勃勃,不出幾天便厭倦了,又去學棋,為此常跑到書房找父親對弈。
彼時,她恰好助王岑破了虞洲詛咒案,有點小小的自鳴得意,以為下棋不過爾爾,又覺得自己是初學,父親多少會顧及一下的。
豈知父親落起子來,沒有半分的婉轉回旋,次次把她的黑子殺得片甲不留。
“爹爹,你就不能讓着女兒一點嘛?”她委屈巴巴地将棋子重歸入箧。
“阿暖啊,這下棋亦如用兵。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父親吃着六安茶,呵呵笑道,“阿暖,你要我讓着你,就是讓爹爹去讓着敵人啊!”
“爹爹淨愛說胡話,我可不要你打敗仗!”她撅着嘴,腦中卻浮現出父親身披铠甲、指揮千軍萬馬的英武身姿來。
“阿暖,爹爹今天也要告訴你,查案亦如用兵。”
她驚詫不已,托着下颌把父親瞅了又瞅:“爹爹,你都知道了?”
“嗯!”父親注視着她,語氣嚴肅,“阿暖,案件有大有小,大者可涉國,小者則涉民。但無論大案小案,斷案者皆需謹慎行事,不可行差踏錯半步!”
“是!”雖然當年的她對父親這番話似懂非懂,但仍鄭重颔首,并銘記于心。
“涉及到國家,又該怎樣呢?”她問父親。
父親淡然一笑:“苟利國家,不計生死。”
“我要爹爹活着!”她嘴一癟,幾要哭出來。
父親忙給她擦淚:“阿暖,你忘了,兵法還有一招,叫‘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她把用來添水的壺歸置好,眼眶泛紅,喃喃自語:“可是爹爹,這世上哪有那麼多‘不戰而屈’呢?”
年初,我朝西境被丹遼突襲,是犧牲了戍疆老将李長安以及數名将士,方換來當下的安穩。
太平本是将軍定,卻不許将軍見太平。
她不能忘記父親的治軍之心,亦不能忘記那些戍疆的英魂。
如今朝蓮公主的案子,不再是尋常的命案了,一個不慎,将遺大患。
屆時,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家中失火的真相固然重要,但無法與邦國之安相較。
朝蓮公主的案子,她定要查個水落石出,揪出幕後真兇!
她深吸一口氣,牽袖拭了拭眼角,将案上的食盒挽在手臂上,步履堅定地踏出了檸月軒。
雨後的晨間,分外澄淨,熹微半展,露晞風清。
不梨居前,錦允正指引着幾個小内侍,清掃着被夜來暴雨摧殘的落花與落葉。
“白黎姑娘,殿下不在裡面,你先等一等。”錦允笑着告訴她,又跑去指着一個小内侍喊道,“你去把那處的積水弄幹淨,殿下就快回來了。”
黎慕白一聽,謝過錦允,準備去找杜轶問一問,甫一轉身,便見青綠如雲的梨樹盡頭,有人眉目浸霜,正徐徐朝她行來。
蒼穹淡碧,輕雲如煙,處處慘綠。
他一襲紫錦寬袖袍淌着剔透的曦光,飄飄曳曳,明耀得恍惚成了這時節唯一的景緻。
黎慕白提着食盒,慢慢迎上去。
隔了疏疏的光影,在瞧見她的那一刹,趙曦澄腳步微微一頓。
他淡淡掃了她一眼,沉默地經過她身側,示意她,他要用早膳了。
黎慕白看着空空如也的食盒,心虛過後,計上心來。
不梨居,食案之畔。
黎慕白掏出一隻同心方勝,垂首捧到趙曦澄眼前。
“這是何意?”趙曦澄眸光閃了閃。
“我定當竭盡所能協助殿下,即使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趙曦澄視線倏地一冷,也未接她手中的方勝,隻牢牢望住她。
她螓首低垂,長長的睫羽撲落落的,似要把一切不相幹的紅塵封鎖在外。
而她捧着的那隻方勝,皺褶遍布,細細的溝壑裡仿佛藏着一段曲折的心事。
趙曦澄偏開了臉。
窗外長空如洗,映得一團絮雲如雪。幾株梨,早已不見之前的纖凝濃白,碧青的葉在風中描摹,像是極力要在那雲畔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她就這般急着回西洲去?是緣于她與她的表哥相認了?
這一段時日于她而言,仍隻是她一個承諾的履行,抑或是她用來換取回西洲的一個籌碼而已?
他的手,陡地在袖擺裡攥成拳。
“如此甚好,本王望你時刻謹記着!”趙曦澄重又盯着她,聲音淡漠得如積年不化的雪,“你已知昨日之事?”
“是!”她放下方勝,把自己是如何依據他讓王赟轉達的話與物件,從而推測出江山眉妩圖與案子之間的關聯,一一道出。
趙曦澄一壁聽,見她自顧自地在案邊坐下,一手支頤,面容蒼白,唇色發灰,終忍不住截斷她的話,命杜轶進來擺早膳。
黎慕白本無多大食欲,卻見案上擺的都是她素日愛吃的,眸光一躍。
明知自己此際不宜食用冷食,但她仍禁不住伸手要去取那碗離她最遠的槐葉冷淘。
趙曦澄已把一碗粥推至她面前,以不可抗拒的口吻命她吃下去。
那是滿滿一碗紅豆蓮子粥,還添了不少的赤沙糖。
可她一向不太喜食粥,卻礙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