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攀升,樹影婆娑,陽光漫漫照過窗子,風約繡簾斜,送來淡淡的花木清香。
黎慕白擱下赤玉彤管,擘畫着請趙姝兒制一匣子胭脂。
那異味,實為趙缃芙天生的腋臭,把趙缃芙折磨得生不如死。
趙姝兒曾兩次聞到過那異味。
一次,是在鴻胪客館朝蓮公主住過的正房,趙姝兒指出那處的異味最重。
因為趙缃芙假扮采筠,當夜都在那屋内呆着。
一次,是在鐘萃軒正屋驗屍的中途,“采筠”與采卉闖了進來。
其時,趙姝兒本有機緣可找出異味的來源。
但是,她被突然闖入的采卉一下弄懵了——采卉的容貌,實在太像豆蔻了。
“采筠”與采卉離去後,屋子的窗扇都敞開着,異味很快被風吹散。
是以,趙姝兒驗完屍後,難再聞得到了。
再者,“采筠”在擊鞠變故中雙手受傷後,在正屋裡近身服侍公主的隻有采卉,“采筠”則幾乎是在旁邊的耳房裡度過。
而趙姝兒隻在那正屋内驗屍,并未去過耳房。
再則,鐘萃軒種滿香花香草,熏得滿院馥郁,更易沖散屋子裡的異味。
趙缃芙願意去宮中居住,怕也是相中了鐘萃軒的那些香花香草。
天生腋下有異味,對于出生在富麗深宮的朝蓮公主而言,是不幸。
然而,遇上了真心愛她護她待她之人,又是幸。
黎慕白吃了一碗茶,把擺在案上的一張灑金箋折成方勝。
方勝上,畫着一株小小的竹子。
那日,趙曦澄托王赟把這方勝交與她後,她攜着它又去了鴻胪客館院牆的外圍。
在那裡,她遇上了那隻異瞳狸貓。
異瞳狸貓其實不是來攻擊她的。
狸貓自打趙缃芙搬入宮中之後,就時常出沒在鴻胪客館附近。
它是在尋找舊主人。
那方勝上有趙缃芙的特殊氣味。是故,狸貓多日尋主不遇,憑那氣味,一下撲向了黎慕白。
後來,江豫幫她驅走了那狸貓,并告訴她狸貓為朝蓮公主的愛寵。
黎慕白看着另一張灑金箋上端端正正的字,隐約猜出了其中關竅。
趙缃芙應是故意将這方勝落下,為的便是把江豫牽涉進來。
江豫是朝蓮公主聘請的先生,一來可證明朝蓮公主對和親的用心,二來可借江豫之口,坐實采筠是朝蓮公主。
黎慕白拿起那枚方勝,細細端量。
江豫,不管因何種緣由同北夏和親使團一道進京,他都是赫連骁用來助趙缃芙順利“金蟬脫殼”的重要一環。
然而,看趙曦澄近日的行事之意,似乎把江豫撇開了。
江豫曾言,她家失火一事,若是與贈她方勝之人有幹連,她要如何去查。
她猛地憶起在擊鞠變故中,不知何時騎上了馬的江豫,眸光似雪亮的劍刃,朝她與趙曦澄沖來。
難道,江豫是要——
她手指陡地蜷曲,方勝瞬間被擠壓成硬硬一團,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之前,趙曦澄托王赟傳給她那句“所謂伊人,在水之湄”,她明明推出是江山眉妩圖上的兇手之畫應驗了,卻被趙曦澄一力否認。
和親事了,她真能順利回到西洲去嗎?
家中失火之事,她真能查出真相嗎?
那恢詭谲怪的江山眉妩圖,究竟意味着什麼?
······
是日,趙曦澄難得回府較早,錦允到檸月軒傳話,讓黎慕白去送膳。
晚照方好,天邊落滿彤霞,映得碧瓦朱甍流光錯彩,阖府花木含翠耀金,富麗堂皇到極緻。
黎慕白提着一個空食盒,将至不梨居時,便見趙曦澄從一株大梨樹後轉出。
餘熱猶未散盡,他已換了一襲家常繡團花暗紋的绫子袍,潔白的衣擺在晚風裡輕輕飛揚,令黎慕白恍惚又看到了梨花如雪開的盛景。
她腳步稍稍一滞,趙曦澄已快步行至她跟前。
“手臂還疼嗎?”
他定定看着她,眸子裡閃着澄澈的霞光,有種盈盈脈脈的暖。
黎慕白怔了一怔,忙垂下頭,客套回話:“謝殿下關心,已全好了。”
話尚未落音,她隻覺周遭的空氣凝絕了一般,餘熱倒像褪去幾分,卻是悶悶的,沉沉的。
暮蟬仿佛要抓住最後的一線天光,歇斯底裡吼着。
錦允正指引着一衆人來給不梨居前的花木澆水,見到趙曦澄在此,忙趕上行禮。
趙曦澄冷着臉,命他帶人去把蟬全都粘了。
錦允領命,忙着去捕蟬。
黎慕白擡首,隻見他嘴唇抿着,容華淡伫的樣子。
而他身後的天畔,本是光彩陸離的雲霞,已遞嬗暗了下來,灰灰的一帶,有種無可奈何的落寞與惆怅。
他睇她片晌,沉聲道:“既然傷好了,這幾天你收拾收拾一下——”
黎慕白愕然一瞬,指尖猛地掐了下掌心。她禁不住向趙曦澄确認:“殿下的意思是——”
趙曦澄點了點下颌,轉身朝不梨居行去。
黎慕白回轉過神,忙快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