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雲攏愁,幾處翠微跌宕。
所謂世事的差池,或許是源于青蘋之末的一縷風,或許是生于微瀾之間的一絲浪。
這分與毫的偏頗,舊痕新迹,過往未來,纏縛博弈,猶如一場盛大的冒險。
比及王赟同裴文棟等一行人,抵至西洲府衙時,天變陰。
打窗戶裡眺去,隻見參差的屋脊上方,濃灰的雲翳一層疊一層,沉甸甸往下墜,又偏偏被檐角勾住了似的,懸在半空,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人心。
蒼穹像蒙了塊蟹殼青的油布,陽光鑽不出,金烏不知在何方。
王赟調回視線,不露聲色地掃視屋内一圈。
空氣潮悶不已,仿佛壓了滿額心事,凝滞在他眉間。
屋子裡人多,聲響卻是寥寥。
衆人各司其職,井然有序整理着今日在黎府的搜證。
羅望霆已回軍中處理軍務。裴文棟、汪緻遠給衆人安排好午膳後,見王赟面色淡淡透着不耐煩,又見案子上的諸般事宜插不上手。食訖,他倆便各忙各手頭上的事去了。
玉蓮手钏雖是江家贈給黎家女兒的及笄禮,但鑒于手钏目前無丁點蹤迹,是以,江達安同涼王殿下與大理寺卿作别後,亦去料理政務了。
而在西洲府衙的一處驗屍房裡,趙姝兒戴了手衣,正緊張忙碌着。
今日,她是以大理寺仵作的身份來這府衙的。目下,她以大理寺仵作的身份,奉王赟之命,檢驗從黎府撿拾回來的鳥鼠蟲蛇等屍骸。
這些屍骸,大多隻剩一把骨頭架子,少數的裹了一層皮,還有一條從水裡撈上來的蛇。
門内門外,均有王赟的親随以協助檢驗的名義,看護着她。
王赟又望了眼外頭,雲翳愈來愈厚,天色遞嬗變暗,風倒是翛然吹着。
他叫來一個下屬,命他送幾盞燈去驗屍房。
另幾個伶俐的下屬見狀,忙在屋内各處點上燈。
一角明燭,于案頭熠熠,落下橙黃的光。
他将蠟炬移近些,繼續翻閱黎家失火之案的案卷,爾後将今日梳篦到的線索,做分類歸攏。
自前日他得知黎光夫婦的真正死因後,本擘畫着立即去黎府再做勘察。
然而,趙曦澄阻止了他,讓他先查清楚“女鬼”連環殺人案。
他不知所以,但亦隐隐猜到這連環殺人案,許是與黎家失火之事相幹。
另一廂,他心底明白,她要親自來裁斷自家的案子。
因此,這些時日,他多方走訪刺探,以求挖出更多的線索。
屋内燈火杲杲,外頭的天,不知不覺越發黯然。
雨遲遲不肯降,水汽一味地發沉,迫得路上行人欲斷魂。
幾個風起風落,青蓮巷幾成空巷,像一出戲散了場,台子仍在,看客卻已零落。
薛家玉鋪的小夥計看了看檐下微微搖晃的大招牌,又望了望搖搖欲墜的天色,估摸着一時半刻難有客人上門,遂半掩了門闆,盤點起各色玉器來,一壁抱怨:“這天氣竟也鬼裡鬼氣起來了,保不準那‘女鬼’又要——”
一記爆栗猛地砸來,夾着一通詈罵劈下:“臭小子,你是長了對驢耳朵不成?我的話是耳邊風,外人的風言風語卻成了金字經!再胡說,仔細被拿到衙裡吃淩逼,打你個爛羊頭才罷休!”
那小夥計怕再度遭打,忙抱頭蹲下,對着面前的老者連連求饒:“爺爺,我錯了!我錯了!求爺爺念在小子無知,饒了小子這一遭兒罷,我再也不胡說八道了!”
老者把剛點燃的蠟燭安插在燭台上,忿忿振振袖擺,須臾歎道:“常言‘經目之事,猶恐未真;背後之言,豈能全信?’,你給我記住了,這事你就當沒看到過,莫要再提起一個字來。這青蓮巷人來人往的,口多舌雜,我們這種升鬥小民,是經不起丁點折騰的,能少惹一事便少惹一事,能少與官府打交道便少與官府打交道!”
“是是是!”那小夥計點頭如搗蒜。
“你起來罷,休要氣苦。”老者撫了撫他頭頂,又吩咐,“好生收拾,天還早着哩,響晴了還是要繼續營生的。我去後頭了,前次客人訂下的那個瑪瑙絞絲玉環,我今兒個得雕完才行。”
“是,爺爺!”那小夥計站起身子抹了把眼淚,“爺爺,您多點上兩盞燈,别熬壞了眼睛。”
“爺爺知道的,爺爺不會省這個燈油費,爺爺還要留着這雙眼睛看你娶親。”
老者一壁說,一壁朝内裡走去。
殊不知,隔門有耳。他們适才的一番話,早被檐下佯作歇腳之人悉數聽去。
他們三人自巷口的一家客棧過來的。
左嘉與覃簪不在那家客棧内。掌櫃告知,夫婦二人并未退房。
然後,他們三人就趕來了這薛家玉鋪。
趙曦澄對黎慕白點點下颌,黎慕白舉手扣門,杜轶在附近守着。
才輕敲一下,那小夥計就跑到了門首。
從縫隙窺到來人後,他麻利地取下門闆,眉花眼笑作揖招呼:“兩位貴人請裡面走。請問貴人是買玉飾還是要雕玉飾呢?要是買玉飾的話,小人敢保證,我這鋪子裡的每一件玉飾,都是我爺爺親手雕琢的,全西洲城獨一無二!”
趙曦澄沉吟不語,黎慕白悄悄打量店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