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大晴,天空清淨了夜來呼風喚雨的雲翳,一片滟滟的藍,深沉如湖。
可西洲的驿館裡,仍壓着厚厚的愁雲。
昨夜刺客突襲,險些傷了先皇後嫡子四皇子與奉旨來查案的大理寺卿,這罪責追下來,必将不輕。
所幸,當下兩位當事人皆已去了西洲府衙。驿丞領着手底下的人蔫頭耷腦地忙乎,隻覺刀劍之聲猶在耳,越發地惴惴難安。
那刀劍聲,亦驚動了趙姝兒。但因門首有杜軒在,同時還立着王赟的兩名随從,不許她擅自出去,把她急得直抓耳撓腮。
許佩娘亦是心焦火燎,望着院外問道:“趙姑娘,這會不會與莞兒有關啊?我真怕是那兇徒追到西洲來了,要趕盡殺絕······”
趙姝兒伸長了脖子去眺,胡亂安慰:“大娘,許莞姑娘她吉人自有天相,不會這麼湊巧的。”
是以,黎慕白甫一踏進門,便被趙姝兒撲個滿懷。
“白黎,我聽到好像是驿館進了刺客。那刺客有沒有傷到你?還有我四哥與王寺卿,他們可還好?”
黎慕白忙接過她的話:“好着,都好着的。”一面使眼色提醒趙姝兒——目前她可不是郡主,不得随意呼趙曦澄為四哥的,許佩娘正在一旁呢。
得虧許佩娘滿心眼裡隻有莞兒,趕上來問道:“白姑娘,是不是尋莞兒的事有了消息?”
她臉孔煞白,望着黎慕白的眼神恐懼又迫切,既怕聽到莞兒已不在人世了的隻言片語,又暗暗期盼能得到莞兒還活着的音信。
黎慕白心底苦澀,勉強将聲線放穩:“大娘,尚未。”
又告知她二人,刺客已被緝拿送往府衙了,驿館裡無人受傷。
許佩娘松了口氣的同時也略感失望,見黎慕白面色頗為憔悴,便囑咐她好生去歇上一歇。
趙姝兒拉着黎慕白進了屋子,意欲問一問詳情,杜軒提來一個大食盒。
她隻得打住滿腹疑問,先去盥洗。
兩人一同用着早膳,趙姝兒将一隻綠荷包子吃完,準備去拿胡麻餅時,卻見那碟子業已空了,而面前的人正朝嘴裡塞着最後一張餅。
“白黎!”趙姝兒劈手奪下。
黎慕白因被噎住了,臉脹得通紅,捂着嘴好生咳嗽。
趙姝兒忙倒了一盅茶給她,道:“你慢點兒,我又不跟你搶的。”
又見她眉宇間擰着一抹山沉水逝的頹傷,趙姝兒幾番欲言又止,落後撿了一碗粟米粥與一盞牛乳移過去,道:“這兩樣容易吞咽,白黎你先吃這個。”
黎慕白灌完茶,方覺舒暢了些,讪讪道:“謝姝兒!”
一時飯畢,趙姝兒主動拾掇。“叮叮咚咚”的瓷器磕碰聲中,黎慕白擱下一隻瓷盞,突然問道:“姝兒,昨日你所驗出的毒,是為——何種毒藥?”
她的嗓音沉得很低很低,像沉在了不見天光的暗河裡,神鬼莫測,不知将要流向何處,令趙姝兒的心咯噔一跳。
趙姝兒遲疑一下,問道:“四哥他沒有告訴你嗎?”
“昨夜我本想問的,可刺客一來,我便忘了。”
趙姝兒看着黎慕白,但見她仍把頭微垂着,兩隻手不緊不慢歸置碗碟,素淨的灰藍衫子上錯落斑斑的光,仿佛是一副七拼八湊在身上的琉璃殼。
蟬鳴乍起,顫顫三兩聲。她忽然側首看向窗外,徑直問道:“姝兒,那毒——是不是箭毒木?”
聽她這般輕易地點出“箭毒木”三個字,趙姝兒架不住好奇,詢問:“白黎,你是如何猜知的?我可是費了老大的工夫,才把那見血封喉的毒給驗明。你怎麼看也不用看一眼,便可推斷出來了?像個能掐會算的術士一樣,真不愧是斷案的高手——”
旋即,趙姝兒打住絮叨,歉意道:“白黎,那些小動物的殘骸,的确均含有箭毒木的餘毒。”
“嗯。”黎慕白輕輕颔首,扭回頭繼續歸攏杯盤碟碗。
她垂下眼眸的刹那,趙姝兒觑見,有一點光探進了她的瞳仁,瞬間迸出雪落千山般的森森寒意。
趙姝兒一怔,想說點安慰的話,卻因從未正兒八經地安慰過人,搜腸刮肚一番,道:“白黎,我相信你一定能手刃仇人的!”
話說得擲地有聲。與此同時,一隻鬥彩碗從黎慕白手中滑脫,“哐當”,精美的瓷器摔個粉身碎骨。
趙姝兒忙将她掣至一旁,方發覺她在打着哆嗦,忙牢牢捉住她的兩隻手,又覺她的手冰涼無比。
“白黎,你别怕!”趙姝兒急急說道,“大不了我亮出我的郡主身份,再者還有我四哥和王寺卿在。我就不信了,就算那兇手有通天的本領,我們這幾人合一起,還能讓人逃了不成!”
趙姝兒話音甫落,黎慕白又瑟縮了下。她擡起頭,想張嘴,喉嚨卻像被凍住了似的,連脖頸亦僵硬起來,隻呆呆望着眼前的女孩兒。
這個孤身一人跑到西洲的女孩兒,不知是無知者無畏,還是明知前路艱難也要賭一把,闖出了生活十幾年的京畿,隻為将那些禁锢掙脫掉,隻為追随心中的信念拼一次。
這途中,她曆經磨難,還差點喪了命,此刻,又在堅定地鼓勵着自己——
“白黎,我相信你,你一定能揪出真兇的!”
黎慕白心頭五味雜陳,手慢慢地攥成了拳。
她像是使了極大的氣力,擠出一道卷着沙石的聲音:“姝兒,今天我要去承煙寺祈福,你去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