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尋淡淡地笑着,不知為何,路時年卻覺得他這個笑容有些冰冷。
那年他發現學校存在很多霸淩事件後,當時的理事長便被秦董事長給辭退了。
隻是路時年所不知道的是,在秦董事的上方,還有顧爺爺随口的一句“聽小尋說了一些學校的事情,咱星海學校的校風也該整頓整頓了。”
那件事後,那黃毛少年的家裡因此也付出了些代價,他的父親失去了學校理事的職位,而那群高中生後來也不敢再霸淩其他人了。
一切事都是在他出國之後發生的,星海中學沒有他們這群貴族孩子後,倒是變得開始和睦起來。
大概是少了這群理事們的孩子後,終于平息了許多風浪。畢竟,校園對他們來說,已經是一個小社會了。
這對于顧尋來說實在是很無聊。
他也不喜歡自己身邊總是時刻跟着那麼多自己并不熟悉也不喜歡的人,隻因為這些人的父母在家中有好好囑咐過自己的孩子,顧尋和秦恭那些人是千萬不能得罪的,要言聽計從。
但他每次想做什麼壞事的時候,倒是經常讓秦恭幫他背鍋。
每次想混出校外玩耍,他都會将自己和秦恭的校牌對調一下,然後戴上一個帽子和口罩就翻牆出去。
聽上去也十分不良,但是很享受這種沒有顧尋的身份的日子。
隻是當時苦了秦恭,幫他擦過不少麻煩事的屁股。
隻是他不知道,後來救下的那個少年卻是如何了。
霸淩事件發生之後,還有繼續留在星海中學嗎,有好好念書嗎,有堅強起來學會保護自己嗎。
顧尋看着路時年,陷入沉默。
多麼相似的兩個人。
路時年緩緩說着,又說到了幾年後在星瀾看到秦恭,認出來他就是當日出現在那條街上救過他的高中生,所以毅然決定要進星瀾當練習生,因為那一段人生最黑暗的日子,是秦恭曾經給過的力量,讓他能度過那段時光。
就這樣,從十四歲到十七歲,整整三年都在為了靠近秦恭而努力。
秦恭見到他的時候,卻已經完全不記得他了。
路時年也曾經旁敲側擊地問起星海中學那些事,他卻絲毫沒有印象。
他一度十分失望,但是依舊沒有改變想要默默仰望守候秦恭的心,想着總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以公司藝人的身份站在他面前。
這樣的機會,終于來了。
十八歲那年,他簽約了星瀾成為正式演藝人員開始演戲,而也是這時秦恭發現了他和少年時候的顧尋十分相似。
三年的時光,他甘願當秦恭的地下情人。
再後來的事,路時年吸了一下鼻子:“網上說的那些,都是真的。”
被圈養三年,被人拍到住在秦恭家裡,和老闆的不正當關系……
顧尋冷沉着臉,一路都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聽他在說着。
“不恨我?”
他輕輕問道。
路時年怔愣住了。
路時年講述的過往裡的那個秦恭,總讓顧尋覺得哪裡不對勁。
在自己中學時代的生活印象裡,秦恭并不是多麼熱心的人。
他能不帶頭去霸淩别人家的小孩就已經很不錯了。
大概真的是當時路時年和少年時候的自己太像了?在他出國之後,秦恭想方設法地和他聯系,但顧尋卻主動地隔絕了和國内有關的一切來往。
他是真真正正地,在海外異國他鄉徹底放逐了自己十年。
那十年,他不再是顧尋,不是顧氏集團的唯一繼承人,不是那個擁有着衆多不屬于他自己的,而是生來強加于他的各種身份。
正是他的十年,讓他真正地找到了自己。
而路時年卻也是因為那十年,而丢掉了他自己。
顧尋的側顔唇線緊繃,開口又問了一遍:“秦恭那樣對你有很大原因是因為我。那麼,你恨我嗎?”
路時年搖搖頭:“怎麼會。”
他轉過頭來,看着顧尋的臉,眼睛氤氲出一層水霧:“尋哥,若沒有你,我在這個世界上的人生,隻會更加糟糕。”
顧尋:“……”
顧尋眼睛裡帶着一絲悲憫,看向路時年:“到了,下車吧。”
路時年輕聲“嗯”了一句,小心翼翼地從車上跳下來。
*
這一日和那天似乎還是一樣,晚風柔和。
但是卻好像已經有很多東西不一樣了。
路時年看顧尋将車停在馬路邊上,打了通電話給張阿姨。
路時年戴着顧尋給的帽子,跟在他的身後,進了那家熟悉的大排檔小店裡。
沒想到再來這裡是這樣的場景。
張阿姨見兩人來了,也沒敢聲張,因為今天顧尋打電話過于臨時,這店裡還有其他的客人在。
張阿姨隻是悄悄領着他們兩人從安全通道接進來,然後在那間挂着路時年畫作的小包廂裡讓他們倆坐下。
張阿姨忍不住抱怨起顧尋來:“小顧真當阿姨這裡是食堂了,回家吃飯打個電話就突然來了,還好今天人不是太多,不然可别怨阿姨不賣你這個面子連個座位都不留。”
顧尋笑嘻嘻:“張阿姨怎麼會不給我留座位!就算是坐滿了,我們也可以在廚房給您打下手,還能第一時間吃上最熱乎的。”
張阿姨啐了他一聲:“嘴貧!哎,今天小路怎麼這麼安靜呢?咋了,有心事?”
路時年悻悻地笑了笑,搖搖頭。
“小路今天想吃什麼,盡管點。反正是你顧大哥買單。”
張阿姨笑着小聲說道:“一定要挑最貴的點哦!阿姨一點都不嫌麻煩。”
顧尋忍不住揶揄:“阿姨逮着我就薅。”
張阿姨“啧啧”了兩聲,“也得有人願意讓你薅啊,是吧,小路。你看,這顧尋呢還從沒帶過别人來我店裡,隻帶你來過,這說明了什麼?”
張阿姨眨了眨眼睛,路時年臉上有些紅暈。
顧尋卻絲毫不回避:“我當然是隻帶喜歡的人來您這了。怎麼了?”
還想揶揄一下兩個年輕人,沒想到顧尋過于實誠,張阿姨瞬間就失去了調侃的樂趣,“啧”了一聲:“你這讓我都沒法取笑你們了。”
顧尋扯了扯唇:“不要欺負我們時年,他可害羞了。”
路時年被他們倆這一來一去的輕松氛圍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
好像隻有在這裡,才能感覺到無比的甯靜。
沒有任何紛擾,沒有網暴,沒有鋪天蓋地的網絡黑料。
在包廂裡吃着,路時年出門取調料,經過火鍋那一桌時,聽到那群人正在八卦。
那人邊吃着串串,一邊不屑地笑道:“我看這個路時年連那許青的一根手指頭都不如,那星瀾的老總秦恭也不知道看上了他哪一點,聽說隻是顧尋的代餐罷了。”
“也不知道該說他是可憐還是可悲,聽說他陪睡了三年,别說一個男主角資源,就連一輛豪華跑車都沒撈到。”
“下一部戲不是說要接一部賀建國的戲?我看這賀建國也挺倒黴的,攤上這麼一個塌房的主,這人拍的所有電影運氣真是玄門得很,不是主演進去了,就是塌房賣菊咖。真是可憐,還不如重新再簽一個。”
路時年緊握着拳頭,壓低着帽檐,迅速取了調料進了屋,再也不敢出來。
顧尋見他神色有異,望向門外,多少也猜到了幾分。
他沒有說話,隻是夾了一些路時年喜歡吃的菜,放在他的碗裡。
“本顧少親自伺候你吃飯。乖,快吃,别想太多。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狗要罵人,不必放在心上。”
路時年擡頭看着他對自己笑了一下,很勉強地扯出一絲笑容,心不在焉地吃完了所有的東西。
顧尋在張阿姨耳旁囑咐了些什麼,對路時年說道:“你等我一會,我出門買點喝的。”
轉身便消失在了街角。
不一會兒,顧尋便拿着兩瓶奶茶回來了。
溫熱的奶茶貼在臉上,暖暖的。
和那年冬日午後的奶茶一樣的溫度。
路時年擡頭,便看見了顧尋的笑容。
一瞬間有些恍惚,幾乎要将顧尋誤認成那天的少年秦恭。
“你最喜歡喝的,給。”
“謝謝尋哥。”
顧尋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很多年沒回來,我也很久沒喝這個了,今天陪你喝。”
路時年心裡在想的,卻是另一件事情。
賀建國那部戲,或許自己不該接的。
那天賀建國請他吃飯時和他聊了很多,這部戲應該會是他制片生涯的最後一部戲。
如果真因為他一個人,讓整部電影都蒙受損失,那會讓他很過意不去。
跟顧尋吃完飯後,顧尋将他送回了酒店。
看他回房間時,顧尋還有些不放心,特地問了一句:“要不要今晚也睡我這?”
路時年卻搖了搖頭。
因為他和秦恭那件熱搜,如今酒店内外到處都是娛樂記者和八卦狗仔,這萬一要讓人拍到了又要将顧尋拉下水。
路時年心不在焉地跟顧尋道了“晚安”後回到房間,打開通訊錄,撥通了賀建國的電話。
“喂?賀總嗎?我是時年,我有事跟您商量。”
“哎呀,時年啊,這幾個小時你跑哪裡去了,電話也找不到你的人,我正好有事也要找你,關于咱們之前說的讓你出演的那部電影……”
*
路時年心想着,秦恭這一波是抱着要把他給打到谷底,徹底無法翻身的準備。隻怕一時半會無法扭轉過來,而原本要和賀建國準備簽約下一部戲的男主的,因為這件事,路時年思來想去了很久,還是決定放棄。
路時年約了賀建國親自見了一面。他對賀建國十分抱歉地說道:“我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現在我已經是人人喊打了,之前還隻是黑料多的十八線,但是糊糊至少還是保護色,現在熱度動不動就上幾千萬的讨論度,清一色全是黑子。我知道這部戲對您來說很重要,可我現在已經這樣了,這樣對您這部戲也沒任何幫助,要不您還是換一個人選吧,如果您想,我同意自願跟您解約。”
賀建國看着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滄桑的眼睛裡露-出十分的同情。
看着窗外扛過嚴冬,正抽着枝條的青綠色,他猶豫了很久,緩緩開口說道:“如果我不想換人呢?”
路時年猛然擡頭,看着賀建國和藹笑着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