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帝輕輕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本帝面前無須行跪拜之禮,隻需拱手禮即可,所以給本帝站起來。”
一衆村民還是不敢輕易站起來,魔帝見此又發話道:“本帝讓你們站起來,而你們見到本帝卻非要跪拜不起,你們是打算違抗本帝的命令?
若真是這樣的話,本帝可就要給你們定一個抗命之罪了。
玹明,說一下抗命之罪的處罰方式。”
“是,魔帝大人。”
玹明開始胡扯道:“按《魔界律令》第一萬六千三百二十九條,抗命之罪即違抗魔帝命令的罪過。
凡犯此罪者,輕則廷仗二十,重者則割耳、挖眼、去舌,再重者處以淩遲之罰。”
這可把沒見過什麼大世面的一衆村民吓得直冒冷汗,并且十分麻溜地站了起來。
景昭見狀心想:如果你沒有說一萬六千三百二十九這個數,我差點就信了。
畢竟在景昭的記憶裡,《魔界律令》一共也才三千一百五十九條,這多出來的一萬多條律令難不成是現有律令生出來的?
“我們站起來就是了,還請兩位大人高擡貴手。”
“我們真的就隻是折了些枝條,我們保證下次再也不敢了。”
“兩位大人,你們就大人不計小人過,留我們一條舌頭,好不好?”
魔帝被這幾個村民左一個求饒,右一個恕罪給逗笑了。
“方才不過是本帝玩性上頭,逗你們玩的,本帝既不會拔你們的舌頭,也不會對你們用廷仗。
至于這些臘梅枝條,你們若是喜歡,那就拿回去好生栽種。”
說罷,魔帝又看向景昭,“景昭,這事就是你處理得不好了,既然他們隻是折了些枝條,就讓他們折去好了,沒必要小題大做。
獨樂樂,不如衆樂樂的道理,本帝還是知道的。”
景昭深感抱歉道:“屬下謹遵魔大人教誨。”
得到了赦免的村民長舒了一句氣,有膽子大一點的村民小心翼翼地問道:
“那兩位大人,我們是否可以下山了?”
魔帝點了點頭,“可以。”
“那這些枝條?”
“盡管拿去吧。”
一衆村民 撿起地上的枝條,連忙向魔帝道謝,而他們剛要轉身離去的時候,魔帝卻又叫住了他們。
“魔帝大人是還有什麼事要吩咐我們的嗎?”
魔帝笑道:“倒也沒什麼,隻是本帝希望你們能山下的其他村民告知一聲,本帝栽種在這山道上的臘梅,并非本帝一人所有之物,若是有人喜歡,盡管來折枝回去栽種,但折枝的時候也要輕些,同時也不要專折一棵,它們也是會感到痛的。”
在那幾個折枝回去後的村民不久,南山上栽種臘梅的事就傳開了,加上魔帝的準許,山下的許多村民都慕名而進山折枝。
僅僅隻過去了三年,南山腳下方圓數十裡地,全是臘梅樹的影子。
而這些年來,魔帝自個也沒閑着,将整個南山都種上了臘梅,于是乎一到冬日,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的時候,整座南山,以及南山附近,便處在梅香四溢的紅梅花海之中。
再之後,臘梅的名氣在魔界越來越大,大到房屋庭院、大街小巷、野山林,都能看到臘梅的身影。
因此一到冬日,大半個魔界都處在紅梅花海之中。
同時也吸引了從外界慕名而來的人,一場關于栽種臘梅的浪潮就這樣在四海萬界掀起。
看着随處可見的臘梅樹,魔帝的心中多幾分寬慰,總算是沒有白忙活。
這天寒地凍的,魔帝隻想回屋中沏一杯熱茶暖暖身子,可回頭卻發現有一人正跪伏在地,魔帝蹙眉道:
“本帝已經說過了,見到本帝無需行跪拜之禮。”
跪伏在地的人緩緩擡起頭,“魔帝大人對我有再造之恩,紅梅無以為報,還請魔帝大人受紅梅一拜。”
說罷,那人又将額頭敬重地貼于地面。
那人仿佛還未磕夠,還想再磕一個,魔帝見狀連忙将人扶起。
“本帝做這些,并不是想讓你感謝或報答本帝什麼,隻是本帝覺得有些事值得本帝用心付出。
如今,四海萬界都有你的本體分身,空間不再是限制你的法則,而你現在也有幾乎用不完的靈力,你的分身也拼盡全力保護你,讓你免于傷害。
現在已經沒有什麼能束縛住你了,你自由了。
所以,你走吧,去看看這個美麗多彩的世界吧。”
“可我不想走,我想留下來,留下來陪您。”
那人的語氣中藏着幾分隐忍,以及幾分酸澀。
魔帝的一隻手搭在那人的肩上。
“還記得我們是怎麼相遇嗎?又還記得本帝對你說過什麼嗎?”
那人低下頭,他當然記得,而且每一個細節都記得十分清楚。
這事還得從一年冬日說起,當年魔帝去人間吃喝玩……哦不,是遊曆,順便再吃喝玩樂。
那時正逢大雪,魔帝為躲雪,便匆匆跑入了一處殘破的道觀裡,他在觀中正用手拂去身上積雪,擡頭這才發現在道觀的庭院中竟栽種着一棵不知名的巨樹。
粗壯但幹巴巴的樹幹讓它顯有些沒精打采,魔帝這才發現這是一棵将枯之樹,但令他所感到驚奇的是,巨樹的樹冠上竟還有數根未枯的枝條,是怎麼看出來未枯的呢?
因為幹巴巴的樹幹頂端,幾根由内向外橫生的枝條上正開着一朵又一朵的鮮紅小花,同時帶着幾縷淡淡的幽香。
魔帝被如此奇特的景象所吸引,他慢慢走向巨樹,并将一隻手搭在幹巴巴的樹幹上,他用靈識探察了一番,然後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魔帝一邊用手細細撫摸着樹幹上的紋路,一邊喃喃道:“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他能感受到這棵巨樹的生命正在不斷地流逝,并且已經所剩無幾,估計是撐不過這個寒冬了,而那幾朵在冰天雪地裡綻放的紅花,應該是這棵将枯之樹最後的生命綻放。
就在魔帝因巨樹的枯竭而傷神的時候,一個有些有氣無力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您應該是我生命中最後能聽到這般感歎的人了。”
魔帝轉過身,隻見一位身着淡紅色長袍,面容看着俊美,但毫無血色的男子正倚靠在道觀的門框上,并且還一直躬身咳嗽着,聽着那一聲比一聲厲害的咳嗽,魔帝毫不懷疑這人下一聲就要把肺給整個的咳出來。
“你沒事吧?”
男子擺了擺手,一邊慢慢走向魔帝,一邊回答道:“沒事,都習慣了。”
當男子走近了些,魔帝才看清楚了男子的眉心處還有一枚小小的印記,是一朵梅花,不與尋常的白梅不同,這是一朵紅色的梅花。
同時他也感受到男子身上已是極為微弱的靈力波,“你是樹靈,這棵枯樹是你的本體。”
男子露出一個極為蒼白的笑容。
“少俠好眼力,在下紅梅,幸會。”
“我瞧你的歲數已不止三百年, 且你又成了靈,按理說也應該是一個實力不小的‘老靈’才對,加之你生于這道觀之中,又有香火可吸食,如此天時地利人和,怎會落得如此下場?”魔帝不解地問道。
男子聞言,苦笑了一聲,“少俠是天外之客吧?如今正值世道大亂之際,各國伐交頻頻,天下禮崩且樂壞,天道不張,仁義不顯,昔日裡香火鼎盛的道觀,如今也成狐野兔的栖身之所。”
看着這殘破的道觀,男子連連歎息道:“大國之間的戰火,使得這裡隻剩斷壁殘垣,昔日裡的香火也充滿血腥之氣。
日暮時分,狼犬鷹蛇便會跑出啃食腐肉。
夜深人靜之時,孤魂惡鬼便會光顧此地,平日裡他們絲毫不敢靠近的清欲之地,現在卻成了他們的極樂之所。
黎明破曉,白骨累累,野草連天,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他們也曾請我加入到這樣的‘歡樂’之中,而我卻因不想讓外人以為‘紅梅’等同于‘血梅’,并且我更是出手制止過他們。
最終在他們的怨煞之氣下,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但我并不後悔,因為不屈本就是紅梅生來便有秉性。”
“不改本心,保持秉性。這就是紅梅嗎?我記住了。”
魔帝的話讓男子欣慰地笑了一下,“謝謝你,能在我最後的生命裡,願傾聽我的心聲,我真的很開心。”
“那你的時間還有多久?”
雖然這個問題很令人傷神,但男子早已看開了一切,“可能就是明天後天的事,或者可能就是今日。
等到枝頭上這最後的幾朵紅花全部凋零,我也是時候該離開這個世間了。”
“如果我說,我有辦法讓你重獲新生,當然,失敗的風險也很大,你願意一試嗎?”
男子布滿死寂麻木之色的眼睛突然明了一下,“有何辦法?”
接着魔帝向他說道:“我乃是來自魔界的魔帝。
如今你的本體已被傷了根本,如果繼續留在人間,結果隻有魂飛魄散。
而本帝的辦法便是将你的靈體分裂很多的小碎片,再将這些你的靈體碎片注入到你本體中未枯竭的枝條中,再由本帝帶回魔界栽種。
本帝會通過插枝栽種的方法将枝條種活成樹,等幼樹長好之後,再折其新出的枝條再栽種。
這種不斷地栽種,你的分體就會越來越多,這樣就能夠你為重塑的新本體,也就是從你最開始的本體折下的枝條,提供充足的靈力。
等靈力充足,新的本體也長得差不多了,本帝再設法重塑你的靈體,這樣你便可重獲新生。
當然,風險也是有的。
雖然在此基礎上種出的新樹在理論上是你的分體,但嚴格來說它們已經是完全獨立的個體,是新的獨立的生命,而非你的附擁。
如果它們不想給自己制造出一個主人,那麼本帝也無能為力。”
男子聽懂了,“既然有重生之法,便已屬大幸事,又何必過多的強求于他人呢?我願意一試。”
“那你可要想好了,将靈體撕裂成為小小的碎片,這種程度的疼痛可是超越了這世間大多數的疼痛,這樣的疼痛估計也就隻有雷劫之痛能與之并肩。”
男子點頭表示明白,“既是重生之法,若無任何代價,紅梅反而是不信的。”
“既然你心意已決,那本帝便開始了。”
說罷,魔帝開始将體内的靈力源源不斷地彙聚至于掌心,就在他完成蓄力,準備下手的時候,男子卻喊了一句,“等一下!”
“怎麼,是後悔了?若是,本帝可以立即停止。”
男子搖了搖頭,“我并沒有後悔,我想知道您……不,是魔帝大人,你為何要救一個與您毫無關系之靈?”
“你聽說過‘緣分’二字嗎?”
男子微愣了一下,随即搖了搖頭。
魔帝繼續道:“本帝聽過,起初本帝還不信,認為那是虛無之物,可現實卻又是真真實實存在的。
想來應是時候到了,緣分也就到了。
今日你與本帝在這道觀之中相逄,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也不失為一種緣分,隻是這緣分是有緣無分,還是有分無緣,或者兩者皆存,又或者兩者皆無,都交由時間去答複吧。
但本帝隻希望與你是萍水相逢,君子之交。”
男于微閉上雙眼,沉靜了一會兒,然後睜開雙眼,此刻他的眼中再無死寂麻木之色,有的隻有代表希望的烈焰。
他向魔帝敬重地點了一下頭,“開始吧。”
魔帝将蓄力已久的手掌輕輕地放在男子的胸膛處,巨大的靈力從胸膛處向男子的體内湧入,并在男子體内由内向外,将男子的靈體擊碎。
巨大的疼痛感和撕裂感,讓男子露出痛苦的表情,“還需要……多久?”
“早着呢,至少三柱香的時間功夫。”
一柱香後,男子的胸膛處最先出現裂痕。
兩柱香後,裂痕布滿了男子的全身。
三柱香後,在男子的一聲嘶吼之後,男子的靈體徹底碎成了一片又一片的光。
魔帝集中精神,将這些散亂在空中的光,一片不落地全部注入未枯竭枝條中,并迅速抽出腰間的不阿刀,将所有的活枝全部砍下。
魔帝收回不阿刀,并用靈力制了一根繩子,将砍下的枝條紮成捆。
在打開法陣回魔界前,魔帝用自己的血畫了幾道黃符,用以撫慰這道觀中的亡靈。
在黃符燃燒的過程中,魔帝還念了一段《往生咒》。
燒符,念咒,撫亡靈。
“希望,這世間,能早日結束戰亂,世間百姓再無疾苦。”
黃符燒盡成的灰,被寒風吹起,在空中消散。
道觀裡久久不能安息的靈魂,在這一刻,得到了永恒的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