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六年春正月日诏示。”
祝永清讀罷,張叔夜等山呼萬歲,拜恩已畢,盡皆傷感。這祝永清讀至“鴛鴦伉俪,琴瑟斷商”一句時,更是哽咽。隻見那吳天鹗亦嚎啕起來,自訴與雲龍相敬相愛,初識于演武廳上,以為知己,如今陰陽兩隔,誓要替衆将血仇雲雲。劉慧娘見他說到雲龍,頃時泣不成聲。劉廣看在眼裡,痛心不已。永清深惡天鹗,礙着眼下情形,不好發作。
祭祀已畢,張叔夜請秦桧進帳,置酒管待。席間,嵇仲問起朝中近況,秦桧隻道張、李二相依然不和,整日明争暗鬥。又取過一領錦繡戰襖,把與張仲熊道:“此是帝姬親繡,官家請元妙先生弟子郭京施福,隻望驸馬剿賊得利,平安回朝。”張仲熊正欲接過,卻瞥見吳天鹗暗遞眼色,心中省悟,把那襖子推過與嵇仲道:“父王在上,孩兒為國出力,何懼死生?眼下天冷,恐父王形寒,願将之與父王護體。”嵇仲大喜,就道:“熊兒有此心,便更勝這襖子。隻是這襖是帝姬繡與你的,勿得推讓。”正說話間,忽然一陣狂風卷入帳内,滅了火把,衆人盡皆失色。小軍來報,營中大旗被大風吹折。李東保聽了,要顯那初學的本事,忙說道:“此必賊人夜裡來劫營,當做提防。”劉慧娘随道:“是這般道理。”嵇仲大驚,即刻分付人馬埋伏。
是夜三更,馬陵泊果真派人來劫營,乃是朱珂令、袁梓鵬二将領隊。二人闖入官軍營中,就見火光四起,喊聲不斷。二将急忙要退時,劉廣、劉麟父子二人統伏兵殺出。朱珂令與劉廣交手無數合,詐敗退走。劉廣大喝道:“賊人那裡走,待為我麒兒報仇!”朱、袁二将見劉廣領兵追來,又回身交手,鬥無幾合,再作敗逃,一邊走,一邊叫道:“遲早教你父子地下相聚!”劉廣聽了,恰似撮鹽入火,愈加忿怒,就要窮追。劉麟急勸阻道:“爹爹,夜黑風高,如何去厮殺。”劉廣罵道:“不見你妹妹整日憂的苦?不思兄妹的仇,我還是做父親的。你不去時,我自去!”遂不聽劉麟勸,率隊望東北緊追不舍,轉眼不見。劉麟見父親去的遠了,進退兩難,忙令人回報陳希真,一同起兵前去接應。
單說劉廣直追了有半個多時辰,來到馬陵道上。這馬陵道在兩山中間,道旁樹木叢密,又因連日大雪,已是一片白茫。劉廣見道路上足迹錯雜,失笑道:“賊子成何大器!”一心隻要捉将,又見兩旁樹木積雪未落,更加不疑,就入将山道裡去。複追一會,忽地悟道:“不好,這厮們既劫營失利,不望巢穴回,反奔此處,誠恐有詐!”方欲退去,忽見前面道旁,一株大樹上,被砍得白了,雪光映處,似有字迹。劉廣便教軍士取火照看。軍漢點起火來,看那樹上字念道:“劉廣死于此處。”劉廣大驚,急教退兵時,兩側山上馬陵伏兵皆起,喊聲不斷。李金宇、段大猛兩個各領本隊伏兵,梆子亂響,萬弩齊發,箭如驟雨,俱朝官軍射來。劉廣同手下一幹軍士,縱是再有天大的本事,也逃脫不得,皆被射死在馬陵道上。有詩為證:
散星伏弩血光飄,烽火殘年父心焦。
無奈窮途安樂遠,馬陵道上雨蕭蕭。
原來婁小雨定下這條計,專請董浩于山頂上祭風,教李、段二人領寨中精壯喽啰,各穿綿衣厚襖,飽食參湯,先去馬陵道兩側山深處埋伏好。隻令朱珂令、袁梓鵬去襲營,許敗不許勝,務必誘得員戰将出寨追趕。二将就這般誘得劉廣出,袁梓鵬先行一步至馬陵道上,将那株樹樹身砍白,用黑煤書上字。朱珂令領軍到了後,令喽啰裝做慌亂逃竄,在雪地上留下足迹。劉廣因秉着性子,才進馬陵道,見兩邊無恙,一時不察,故而深入。
之後劉麟同雲天彪、陳希真趕到,馬陵伏兵早已退去。隻見馬陵道上死屍無數,又尋得父親沒頭屍身,劉麟自是抱屍痛哭。雲天彪、陳希真見了,各都呆了半晌。待回營中,劉慧娘聞說父親死了,血湧上頭,向後便倒。張叔夜急教孔厚先救了去。李宗湯大怒道:“賊人如此嚣張,害了順誠侯的性命,當速發兵去報仇!”賀太平道:“現在發兵,有誤大事。且折了順誠侯并許多人馬,銳氣大減。眼下當先整頓軍士,養足了銳氣,再戰不遲。”張叔夜道:“賀尚書所言甚是。”傳令教不許出兵,嚴守營寨。劉麟已是戴孝了。
卻說劉麟、劉慧娘為劉廣挂孝了一個月,便要去報仇。張叔夜與雲天彪、陳希真統兵,點起揮下大将前進。馬陵泊聞官軍前來複仇,也下山來迎。兩軍臨敵,排成陣勢,各自擂鼓呐喊。劉麟手持黃金雙锏,當先出馬。馬陵泊陣上湧出裂地豹王楠,手舞一對雌雄水磨鋼鞭。二将就陣前敵住,八隻馬蹄撩亂,四條臂膀縱橫,锏打鞭當,鞭去锏隔,狠鬥四十餘合不分勝敗。官軍陣中老将龐緻果,見劉麟赢不得王楠,恐他戀戰吃虧,手提厚背薄刃截頭大斫刀,拍馬出陣道:“劉将軍且回,待老夫與令尊報仇!”劉麟聽了,撥馬回陣。王楠欺龐毅年老,毫不懼他,仍舞雙鞭鬥敵。二将各展威風,死命厮殺。龐毅武藝雖高于王楠,卻也不能速勝。
辛從忠看的多時,耐煩不得,挺丈八蛇矛沖來。卻見對面也是一将流星般趕到,乃是陰曹無常石糧誠,叫道:“以多欺少的不是好漢!”長槍直取辛從忠。兩個戰有五十合,石糧誠力怯,遮攔不住,吃辛從忠一矛搠下馬去。那邊王楠早已當不得龐毅神力,卻不顧安危,急要來救時,從忠去豹皮囊内取出一枝标槍,照着石糧誠咽喉标去,糧誠死于非命。王楠失驚,方要留意龐毅,不防被搶近身前,手起一刀。王楠急躲,那大刀正從左臂邊擦過,砍得伶仃将斷。龐毅乘勢複起一刀,就把王楠斬于馬下。有詩歎道:
裂地無當斬賊多,不期永殇因雷禍。
莫問将軍魂歸處,忠膽依舊照長泊。
馬陵泊陣中九霄龍力鵬見連損二将,怒不可遏,手舞擂鼓甕金錘直取龐毅。辛從忠複舞蛇矛,來助龐毅鬥力鵬。力鵬步下以一敵二,就陣前大戰三四十合未見輸赢。三将正鬥的難分難舍,隻見官軍陣上飛馬而出一員大将,手舞一對卧瓜錘,大叫道:“二位将軍且住,待我來殺這賊人!”龐、辛二人見是陶震霆,紛紛跳出圈子,轉馬歸陣。力鵬見陶震霆,暗道:“這厮也會使錘。”又聽身後自家陣上衆人大喊:“這個正是殺俺朱成兄弟的陶震霆!”力鵬聞之,七竅生煙,道:“來得正好,待某與朱兄弟報仇!”健步上前,抵住陶震霆。二将一上一下,都使雙錘,你來我往,軍器撞響。卧瓜錘正似兩團火球,甕金錘卻是兩輪烏陽,明閃閃的晃人眼目。兩個鬥到六十合以上,陶震霆到底不是力鵬的對手,折了便宜去。
那姑表弟兄張應雷見狀,隻恐有失,舞動赤銅劉,拍馬過來,叫道:“兄弟少歇,看我并他個一百合!”縱馬直取力鵬,迎面就是一劉。力鵬雙錘一架,當住了。陶震霆棄了雙錘,勒馬回陣去了。力鵬把金錘一揮,望張應雷坐騎前腿打來。應雷把馬一勒,缰繩一提,那馬猛地一跳,金錘打了個空。張應雷扭轉馬頭複再殺來,将銅劉旋風似的卷到。力鵬隻是一錘,把銅劉打在一旁。二将就白日影裡,鬥近五十合,應雷亦難當力鵬神威。鄧宗弼在陣上見力鵬銳氣正盛,大吼一聲,展開雌雄雙劍,将馬沖将過來。
陳明遠這裡見官軍換将的緊,忙高叫道:“力兄弟且回陣來歇息,我教别的頭領去戰!”力鵬那裡肯聽,應道:“大哥當知某的本事,豈懼他們車輪戰?”鄧宗弼已替過了張應雷,揮霍雙劍,化作兩道寒光,與力鵬大戰。力鵬舞動雙錘,變作兩團金光。征塵影裡,殺氣叢中,銀光金光交錯,看得人眼花。鄧宗弼因力鵬是步戰,隻要把劍去砍他雙臂,力鵬亦欲打他的戰馬。這二将方是對手,彼此相持不下,交手百餘合,兀自難見輸赢。
彼時辛從忠已在陣上歇得勾了,見鄧宗弼與力鵬軍器相交,飛馬直到垓心,一矛分開兩般軍器,便望力鵬咽喉刺來。力鵬将雙錘叉住,就看鄧宗弼也回陣去了。二将又大開解數,拼命厮殺。矛望心窩錘來當,錘向胸膛矛去隔。二人也戰三四十合,辛從忠見不得便宜,欲取那标槍,卻吃力鵬死死逼住,施展不得。辛從忠隻得把矛一晃,詐敗而走,好賺力鵬。力鵬前前後後同衆将鬥了有三百合左右,俱是以步戰馬,便再怎地神力,也已乏了。鵬看從忠退走,也不去追,拖錘就往陣回。從忠見鵬不來追趕,複又回來,罵道:“鼠輩妄自逞勇,是好漢休走,走的不是好漢,教你同那二賊黃泉路上為伴!”力鵬怒氣在心,喝道:“撮鳥且在那等着,待某回陣騎馬來與你鬥!”
奔回陣中,水也不喝,騎匹馬又要出戰。王珠江忙攔住道:“哥哥已是力乏,再戰恐有不利。小弟願替哥哥出陣,為我那兄弟報仇。”力鵬喝道:“你省得甚麼!某的利害你又非是不知,隻憑你的武藝,去了白白送命!”陳明遠亦道:“力都監且歇上一會,不差這一時。”力鵬道:“哥哥不必擔憂兄弟,我這裡被他連殺二将,若不斬得他一個鳥漢,我便是死也不歇!”說罷拍馬直沖到陣前,複去鬥辛從忠。二将又戰了一二十合。陶震霆在陣上換了條三棱镔鐵槍,要雪失軍器之恥,縱馬來助從忠。力鵬見陶震霆來了,大叫道:“好,好!今番便把你兩個鳥厮一并結果了!”
是時空中烏雲密布,電閃雷鳴,把兩邊軍士都驚的心驚膽裂。力鵬自巳牌時分出戰,至與辛、陶交手,已是未牌時分,水米未進。又不曾歇着,已自殺的頭腦發昏,雙眼模糊,三魂七魄早已丢了。三将直直鬥了六十又一合,力鵬真個是不行了。辛從忠、陶震霆終得了空,槍矛齊下,戳着力鵬腹兩側。力鵬嘶吼一聲,半空中一聲驚雷,吓的官軍陣中士卒跌倒無數。辛、陶二将大喜,隻待要将軍器抽出,卻怎地也拔不動,暗自吃驚。再看力鵬時,你見他兩眼猩紅,雙臂一動,忽地将那對金錘舞起,拼盡胸中殘氣,猛地揮出,正打在辛、陶二人的面門上,即大吼一聲,立于馬上而亡。辛從忠、陶震霆兩個亦被砸死,屍身墜于馬下,有詩為證:
雷霆喋血九霄傾,落馬長天蕩銮鈴。
龍将終難匡社稷,同歸泉下溯幽冥。
這一戰,真個是驚天地,泣鬼神。後人有詩吊力鵬道:
堪比元霸真雄傑,馬陵泊上稱勇烈。
執鞭曾把狼煙淨,掄錘能使天地缺。
力敵衆将竟忘生,龍騰九霄難追月。
魂歸紫宮身未倒,凜凜英豪歎何嗟。
兩邊俱亡上将,卻不知各有何計較,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三員罡煞:石糧誠、王楠、力鵬。
折了三員雷将:劉廣、辛從忠、陶震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