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結結巴巴道:“小姐,你可别想不開!”
徐複祯道:“我心裡有數。你可别給我掉鍊子!”
水岚隻好苦着臉應了。
霍巡拉着徐複祯站起來讓她走在他的身側。
他比徐複祯還要高上大半個頭,高大挺拔的身軀将她擋得嚴嚴實實,兩人就這樣在護衛的眼皮底下走出了戲台。
剛到街邊,霍巡就環握着她的手腕大步流星地朝外走起來。
他腿傷尚未全愈,又顧及着她,因此步伐并不算快,奈何他身高腿長,徐複祯跟在他身後依舊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喧嚣的人聲被抛在身後,各式各樣的花燈如走馬燈般在眼前流動,飒飒秋風拂過她的發鬓,連羅裙上的絲帶也跟着飄揚起來。
徐複祯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有這樣恣意地奔跑過,似乎過了八歲之後,她就被教導着做一個蓮步輕移、行止有度的淑女。各式标準的儀禮她信手拈來,在侯府這一方天地裡她是十足标準的高門淑女。
恐怕一個時辰以前的自己做夢也沒想到,她竟然會跟一個見面不到三四次的男人攜手穿梭在京城的街巷。
答應跟他走的那一刻她心裡想的是什麼?好像她什麼都沒有想,他的眼神讓她覺得自己有這種奔向自由的權力。
她離慶安街越來越遠,中秋的氛圍卻并未因此減弱,街上的花燈不像永安街上的那麼華麗雅緻,卻紮着鯉魚形、兔子形、柿子形、花苞形等各式形狀,寫意靈動、妙趣橫生。
街上的遊人不再是穿着體面的绫羅綢緞、身後跟着好幾個仆役的貴族家眷,而是穿着粗布麻衫的百姓,他們手裡提着燭火沒有那麼明亮的花燈,臉上的笑意卻并不少;
紮着垂髫辮的小童咿咿呀呀地纏着祖父母要蜜餞吃;
各式雜賣的攤販高聲招呼着客人,隻二十枚銅闆便可買下一大碗香糖果子。
耍雜技的人将一束火把倏然塞入口中,又從口中取出,那火把仍舊熊熊燃燒,引得圍觀者紛紛叫好。
徐複祯有些新奇地看着街上的景象。
好像慶安街隻是一個包裝出來的精緻樣闆,這裡的情景才是真正的民間街市,喧嚣、熱鬧、獵奇,組成了濃濃的煙火氣。
她仰頭看向霍巡:“這是哪裡?”
霍巡笑着答道:“這裡是西鳳街,前面就是涿津橋了。”
他領着她往前走了數十步,果然到了一座白石拱橋邊。
涿河橫跨京師,涿津橋跨水而立,橋沿上已經站滿了人。
霍巡小心地護着她走了上去,輕輕拍了一下站在拱橋中間的人。
那兩人一見霍巡,朝他點頭一禮,默默退下了。
霍巡拉着徐複祯站住,道:“你看。”
徐複祯倚立在雕镌各色海獸飛雲的欄杆邊看向涿河。
河水在滿城的燈光照映下波光粼粼,可以清晰地看到潋滟的月影。
前面沿岸的酒樓雅舍鱗次栉比,兩側高樓相對聳立,樓宇之間互相結彩相接,宛若飛虹。她甚至可以隐約望見鳴風樓的觀景台上飄揚的錦旗。
徐複祯快要看呆了,她從沒有在這樣的視角下看過京城的繁華面貌。
“祯兒……”
徐複祯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兒一樣猛地轉頭看向霍巡。
“誰允許你這麼叫我的?”
“叫徐姑娘的話是不是太生分了?”
霍巡一本正經地回答。
“我跟你很熟嗎?”
霍巡無辜地說道:“我們不是有婚約嗎?”
徐複祯快要炸毛了:“誰跟你有婚約?我重申一遍:我隻會等兩年。如果兩年以後你沒本事收拾秦蕭,那我跟你沒有可能。”
霍巡鄭重其事道:“你放心,我不會食言的。”
頓了頓,還是不死心:“那……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嗎?”
徐複祯看着他那帶着一絲懇切的眼睛,許是節日的喜慶氛圍影響了她,明知現在應當與他保持距離,卻不忍說出掃興的話。
幹脆偏過頭去不答他的話。
她一轉過頭,便見自橋洞下緩緩流蕩出一排排綿延不絕的蓮花形花燈,跳動的燭光映射着水面,明亮眩目。
成百上千的蓮花燈晃晃悠悠地随水流直下,琳琅交錯,叫人目不暇接。
徐複祯沒有見過這麼壯闊的放河燈場景,一時看得呆住了。
忽然前方次第綻出一排的煙火,與此同時,霍巡的手輕輕捂住了她的雙耳,煙火爆裂的巨響透過他的手傳進她耳朵裡隻剩下沉悶的嗡聲。
她微微偏過頭去看了他一眼。
他沒有看煙火,一雙清隽的眼睛含着笑意看着她,她甚至能從他清透的瞳仁中望見自己的影子。
他輕輕說了一句:“看煙火。”
她依言轉過頭去,那煙火仍不停地升空綻放,炸出一片片華彩紛呈的火樹銀花,漫天燦爛的華光轉瞬即逝,卻又立刻鋪開新的霞錦,夜空被次第綻放的煙火映得明亮如晝。
周圍的百姓也看得呆住了,焰火聲掩蓋住了小童興奮的喊叫聲。徐複祯卻清晰地聽到身邊百姓的慨歎:“放一管煙火要好幾兩銀子呢!多虧了那些達官貴人,我們也有幸看到這麼壯美的煙花!”
徐複祯在鳴風樓的觀景台上看了快十年的煙火。
這是她第一次在人潮攢動的拱橋上看煙火,卻覺得此情此景,一點也不輸觀景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