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林深查完房回辦公室,時候比平日還早很多。
他今天還排了門診,這會兒正好還有時間,陸林深又習慣性複看了一遍病例。
最後他撿了其中幾個需要重點觀察的患者,再次對護士細細一番交代,這才款步朝門診大樓而去。
距離叫号還有十幾分鐘,腫瘤門診外擁擠的人群常年如舊,陸林深在一身白大褂的加持下,順利走入門診室。
輕掩的門扉隔絕了人們彷徨絕望的面龐,無助沉重的歎息卻仍露幾分穿透進門。
點點悲憫在他眸中逸散,哪怕見過很多年,陸林深還是做不到“習以為常”。
門内一長桌兩方椅,一求生一斷死,這世間怕是再沒有比這張桌更近的生死距離。
門外似亂又靜,他走到那張桌後坐下,緩吸口氣,握着鼠标的手指兩下輕點。
門外機械的叫号聲緊接着響起,今天的問診正式開始。
“001号,田曉薇。”來人随手帶上診室的門,面帶惴惴。
陸林深的視線掃過她過于年輕的面頰,在确定她是一人看診後刻意放緩聲速:“請坐。”
溫和的聲音似袅袅迦南香絲,托起人厚重的絕望。
田曉薇顫抖開口:“醫生,我好像得了胃癌……”
……
時間匆匆而過,送走上午的最後一位患者,陸林深站起身活動幾下,随手拿了保溫杯走向窗邊。
滬市的四月談不上盎然春色,哪怕朱紅綠翠,也自帶一番料峭涼意。
廣場上行人三三兩兩,陸林深喝口水放松遠眺。
“我就知道你沒去吃飯。”林知遠推門進來,毫不意外看到陸林深施施然站在窗邊。
他舉起手中飯盒晃了晃:“要不說還得是我,一起吃吧,飯搭子。”
陸林深接過飯盒:“今天搶到什麼好菜?”
“香椿雞蛋,蔥爆豆腐,還有紅燒帶魚段。”林知遠邊說手也沒閑着,熟練地從門後角落抽出張折疊桌,三兩下就支好了。
陸林深将飯盒放在桌上,看他又打開問診桌的抽屜,從中抽了兩張紙巾,這才消停坐下。
這人,比他還熟悉這間辦公室。
陸林深笑笑:“下午的門診你也替我看了吧。”
“嫌我跑得勤就說,别埋汰人。”
林知遠沒好氣道:“再說了就這麼大點地兒,我掃兩眼就看到底了。”
陸林深将香椿雞蛋往對面推近一點:“那哪能呢,我巴不得每天中午都能見到你。”
陸林深這話倒也不虛,他們醫院食堂的菜色兩極分化嚴重,每次吃飯都要靠搶。
去得早了能有星廚體驗,去晚了就隻能吃那些别人挑剩的,林知遠形容吃那些感覺像“生吞泔水”。
陸林深倒不覺得有這麼誇張,吃食從來是為裹腹,比起搶餐他更不喜歡哄鬧,一般甯願晚去。
但林知遠不同,他對吃的熱情日日高脹,隻要時間允許,搶餐的人裡從來缺不了他。
關鍵吃着好的他還喜歡當場跟人感慨一番,不然菜再好也會被他評為“索然無味”。
陸林深不愛熱鬧但又不是味蕾喪失。
在林知遠的連番騷擾下,他自覺接下這個捧場重任,試圖換取中午的一餐飽腹。
當時兩人還對了排班表,經林知遠正兒八經地碰飯盒儀式後,這才算結成飯搭子之盟。
今天本來是任瓒的班,兩人原本是沒約飯的,不想林知遠還是料準了陸林深的習慣,将人堵了個正着。
作為飯搭子,陸林深自覺很不合格,林知遠找他明顯是想求個說話的伴兒,兩人有來有往才成搭子。
但現實往往是,林知遠對着某個菜激情澎湃一番,陸林深聽得心裡煞是敬佩、面上些許茫然、然後口中三兩“嗯嗯”。
他以為這飯肯定搭不了多久,沒想到一段時間後林知遠沖他感慨:“美食美評配美人,我可真是人生赢家啊!”
陸林深對他口中的“美人”不置可否。
他默默反思一番,意識到林知遠隻是想找個“人性聽講機”,這才真正端正了自己的定位。
不過今天的林知遠格外沉默,菜都快掃完了還未發一言,時不時還要裝不經意朝他偷看。
但他似乎又生怕陸林深看不出來,斜着的眼皮都要翻到眉毛上了。
陸林深看他擠眉弄眼那樣,和任瓒很是如出一轍:“想問什麼就問。”
“這可是你說的。”
林知遠飯都不吃了,紙巾胡亂抹下嘴,正襟危坐道:“不能耍賴,我問了你可得回答。”
陸林深點頭:“放心,我當師叔的怎麼會欺負一個小輩。”
他放下木筷,理着衣袖朝林知遠一迎,端的是一身霁月光風:“問吧,師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