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風看山河。
堤下碧水青青,岸邊垂柳落在洗衣婦人的肩上,随着風意一搭一搭的起落,似拍在孩童身上哄睡的安撫。
夏時隐站着岸邊,靜靜回首,望向剛走過的國門。
一個月過去了,她趕了這麼久的路,終于踏入了楚國邊境——雲夢城。
“公子,您确定要去尋那個五皇子嗎?”一旁的新月擔憂道:“這些年,楚國的皇子死的死,殘的殘,黨争暗鬥何其殘酷,這五皇子雖還健全,可到底不得勢,半月前,又被當朝太子派去了這封疆關塞......”
耳邊叨叨絮絮,夏時隐目光微沉,下意識握緊缰繩,壓下此行一趟,心裡的躊躇難耐。
此世重生,若說夏時隐最最難理解測算的,便是這個西楚五皇子楚明霁,她對他幾乎沒有印象,更不了解。
曾幾何時,她也以為楚明霁不過是雨中一地泥,不足入眼。
可偏偏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人,成功縱橫各國勢力,不僅助周樓登上帝位,更是在與周樓聯合滅掉夏國後,不到半年的時間,又成功奪下楚國皇位。
夏朝是死在兩個男人的手裡的。夏時隐不敢忘。
她知道楚明霁是個藏在暗處的枭雄,因為知道他能赢,他會赢,所以夏時隐不得不來。
她來,卻不是為了向楚明霁複仇。而是因為——她必須斬斷周樓逆境翻身的可能,她一定要成為這一世與楚明霁聯手的人。
要成為魚與水的關系,要利益共體,誰也離不開誰。
夏時隐确信自己接下來一定會竭力幫助楚明霁,也必須得赢下楚明霁的信任,讓楚明霁将後背交給自己。
夏時隐籌劃好了,待周樓奪位登基後,她要與楚明霁一起剿滅周國!
見公主魂不守舍,新月忍不住又提了一嘴:“這是楚國太子派來的第三批死士了,五皇子如今被圍困在齊雲山頂,硬撐着戰赢,隻怕也難活,而背後是臨淵之境,若是被逼得跳下山崖,那麼高的山,哪活得了人的......”
夏時隐的心思這才被喚了回來,她望向新月,眨眨眼,笑得頑皮。
“去打聽消息的人回來了嗎?”夏時隐怕自己沒說明白,又輕聲提醒道:“都說錦上添花的不新鮮,雪中送炭的最難忘,新月,一定要掐好時機,咱們得及時趕到,不早不晚。”
夏時隐的态度何其清晰,新月深知大局已定,她沉思片刻,竟翻身下馬,一改迫切與猶豫之态。
一手牽着馬繩,一手摸了摸夏時隐身下的千裡駒,新月笑道:“公子,今日就在城裡歇息吧,總得備些藥材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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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時隐目不轉睛。
見坡山青年手持一把雁翎環首長刀,于霞光中揮招,他出刀不多,勝在簡單幹脆,利落精準,幾乎刀刀直傷要害。
夏時隐試圖看出好歹,又驚覺那些招式幾乎稱得上是簡樸,可見靠近楚明霁的人一個接着一個倒下,夏時隐心裡訝異驚豔,不明覺厲。
又念在自己也在學近身刺殺呢,真該向楚明霁偷學幾招,這麼一瞧,再擡頭,竟是夕陽西下。
今日天灰蒙蒙亮時她們便聞訊趕來,彼時楚明霁身邊隻剩下五個侍衛,可對面卻有近百死士。——那些死士也明白今日是最後一戰了,昨夜休整蓄勢,今晨力滿氣足,才重新開始圍剿。
畢竟衆寡懸殊,聽到消息,又不确定楚明霁到底還能撐下多久,一行人不得不輕裝簡行,風塵仆仆趕到。
哪想到竟能守到現在,且楚明霁還能堅持。
真不知道這人是用什麼做的?鐵嗎?
鞋底濕意漸深,夏時隐忍了忍,實在陰潮難受,她輕歎了一口氣,還是低下眼,借着霞光,試圖找到一塊幹燥的土壤。
可奈何前幾天連綿的雨,将這片山都染濕了,如今滿地隻有泥濘,就她腳下這片,若不是新月摘了牛皮水袋,給她墊在地上踩,隻消這大半天的功夫,她的雙腳都得漚皺了。
“新月。”夏時隐無奈叫她,有氣無力。
新月的目光這才從坡下的激戰中收回,一低眼,見公主腳下的牛皮水袋已經完全陷進了泥裡,那些濕土一點點撲進來,已吃進了公主的鞋面。
新月的臉刹那羞紅,她急忙忙從馬背上搜摸,邊給夏時隐找墊底的東西,便搜尋着幹布想給夏時隐擦擦腳。
“襪子可濕了?公子,不是我說您,您這副身子是金尊玉貴裡長大的,不是意志堅定便足夠支撐的,合不該忍!這要是熬出了毛病,先倒下了可如何是好?咱們不日還得趕回夏國......”
新月一股腦兒地啰嗦絮叨,又是體貼又是婆媽,似寒春裡的一股暖流,将夏時隐的心都給捂熱了。
見新月還要來給自己拖鞋烘腳,夏時隐想了想,利落制止了新月。
楚明霁真的很厲害,撐到現在,夏時隐尚未看到楚明霁的極限在哪裡,可她知道,她的極限到了。
不僅是腰酸腿麻,饑腸辘辘,更有口幹舌燥,頭昏腦脹之症,新月說中了,她能勉強到現在,已是極限。
再拖下去,隻怕自己的身體鬧出個萬一,那才是得不償失。
心中雖有挫敗感受,可想到自己隻熬了一天,便覺得疲憊折磨,思路遲緩,夏時隐不由地更欽佩楚明霁的耐力與意志。
很好,有這樣的盟友很好。
夏時隐當機立斷下了決定。“新月。下去救人吧。”
又清醒理智地拖着沉甸甸地兩條泥腿子翻身上馬,夏時隐高高坐在馬背上,于斜陽中留下一身鋒利的剪影,隻待下去。
而随着她的一聲令下,她身後的侍從便如滾石下山般,紛紛沖湧了下去。“殺——”
殺,刀光濤濤,血影重重。
死士們被楚明霁硬生生熬拖了一天,因看不到盡頭而精力疲竭,見援兵已到,心裡更是摧枯拉朽地塌了下來,努力抵抗幾招,到底是輸了。
立于山坡上觀戰的夏時隐沒有等太久,見敵軍分分倒下,自家侍衛都開始補刀滅口了,這才一夾馬腹,奔騎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