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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公主很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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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濃宵夜殘。

案幾上,豆大的火苗一跳一跳地,無風自顫。

一陣難耐的沉默裡,隻覺得如見到熱汗的氣息蒸騰起來,繞着屋子打旋兒,烘的滿堂燥熱,似随便打上一火星,就能将整場點燃般,氣氛有些繃得緊。

“上官是聽到了什麼風聲嗎?”坐在秦桑旁邊的鐘興炯炯盯着夏時隐,仔細察言觀色,試問道:“楚國......楚國......”

一旁的新月也是細思極恐,心裡跟着涼了一片。

是這樣嗎?新月忍不住看向站在公主身後的楚明霁。他是楚國的皇子,他是不是告訴過公主什麼?

可......公主就這麼堂而皇之,當着他的面讨論,可以嗎?

新月流轉目光,見夏時隐勾勾唇角,笑容半真半假,似譏似愁,真跟把刀似的,直将人戳成一把渣。

“将士們守孝,不該是畫地為牢的。”夏時隐收攏掌心,語氣又和緩下來,甚至帶着幾分凄涼的豁達,“若國破山河,還提什麼尊養上親?誰撿誰的屍首,說得清嗎?”

夏時隐的這番話,其實并未回答他們的問題,可他們認真品味,又覺得好像回答了。

若他們能守好邊疆,國興則家興,父母至少有個安穩的盛世,徐徐圖之,興興度日;

可若國破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也許他們都會死無葬身之地,成為失去國家的孤魂。

鐘興沉沉歎了口氣,他并不否認夏時隐,更明白有些決定如覆水難收,若是上面有了定論,明面上的商量,也不過是知會。

是以,又何必費口舌在此繼續争辯為官為将的處事與态度呢?罷!罷!罷!

沒人吭聲應氣,鐘興便将大掌拍在秦桑的肩膀,為着給夏時隐賣了個順水人情,做起表率。

鐘興道:“秦弟,隻有在勢均力敵的情況下,才能換來和平,若有一方真的懈怠下來了,就是給了對方可乘之機。咱們的确是太平了太久,不敏感啦。”

雖然依舊是含糊其辭的表達,可鐘興的态度已經很明顯了,他這是擺明了要以夏時隐馬首是瞻。

秦桑右拳擊左掌,如熱鍋上的螞蟻,不自覺站起來。

想盤桓幾步,又發現路都被自家兄弟堵死了,他在原地左右隻能側側身,一身焦慮無的放矢。

夏國平順了二十年,秦桑自己也才二十三歲,他沒經曆過真正的戰場,心裡下意識地以為和平是永遠的,直到今夜的提醒,讓他不免緊張起來。

這幾年,他的心裡的确是有些松懈的。楚國内戰十三年,打的不可開交,他就沒想過楚國還有心思精力來對付夏國。

楚國敢?難道真是越戰越勇,反而練就出奇兵悍将?秦桑将夏時隐的意思琢磨了好幾遍,才頓悟這世上沒有永遠的和平。

“咱們也不是吃素的,大不了就打!”秦桑很是硬氣地宣戰,一雙眼橫了一圈,他又想到了才長起來的莊稼,想到了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

那些隻有和平才能換來的美好,令秦桑瞻前顧後,再開口,雖然仍是底氣十足,到底是聲音沉了些:“可不打是最好的。——咱們必須謹慎起來了,至少得能震懾住他們!”

衆武将們面面相觑,心裡卻有着更深的打算:既然選擇了從軍,他們自然願意為之一博,刀尖舔血讨前程!

可又怕有勁兒拼、沒命享,他們沒經曆過真正的戰鬥,實則也忌憚殺伐,畏懼死亡。

大家的目光燥灼而複雜,他們忍不住望向座上,見夏時隐的目光坦蕩而堅定,直挺挺瞧過來,籠着他們,罩着他們。

似是将每顆無措跳起來的心,又靜靜地按回了位上。他們在夏時隐的目光中呆上一會兒,倒覺得那些緊巴巴的情緒被一一捋平。

秦桑終歸是坐了回去,捏着拳錘了錘膝頭,一雙眼也跟長到了夏時隐身上似的,一瞬不錯。——他現在就想聽這個小白臉正經把話說完。

明溪城外的世界太大了,他守在四方營裡,許多事都後知後覺。

夏時隐站了起來,依然纖瘦,可侵占過來的氣勢卻逼人的緊。

“英雄們,從軍為将,就是将腦袋别在褲腰上了,今朝不省明朝事,隻争朝夕,活在當下。”夏時隐斯文誠摯道:“既一日為兵,一輩子守疆又怎麼了?不如就留下吧,戶落明溪城,獻國忠孝義!”

真如平地起驚雷,落在人心裡,炸出一地殘敗。

記憶裡的風雪天似乎也被翻了過來,在那片幹燥的、白茫茫的天地裡,他們守在城牆上獨自放哨,鵝毛大雪一片片落在肩頭。

從日出到日落,人被凍在原地,後來肩膀濕地發疼。

艱苦的日子過過,平淡的日子也過過。日複一日,都是在這裡的日子。

“戶落明溪城,獻國忠孝義......”

“戶落明溪城,獻國忠孝義......”

衆人遍遍咀嚼這兩句話的重量。

未來事,真不是随意點頭就好了,一旦同意,便得以身作則地履行,便得步步卸下,卸下來時的路,卸下惦念的鄉,活得沒有過去。

這不是簡單的事。情感難以割舍,歉疚難以忍受,更彷徨的是:忘了過去,怎麼牢記自己?

小家何其溫暖向往。

可若沒國,哪來的家。

總要有人犧牲的。

秦桑性子粗直,話都說到了這個地步,還是不甘心,“楚國真要跟我們打不成?”

又繞回來了。夏時隐垂下手,聽見腕間“叮鈴”的撞擊聲,她心思一顫,半擰過頭,去看楚明霁。

見楚明霁眉頭輕颦,正望着底下一衆,目光幽深,似一潭黑水,吸收了所有的動靜。

楚明霁在想什麼?楚明霁看到我夏國邊防一日強過一日,會敬會怕嗎?

想到前世,再看今生。夏時隐莫名舒暢,真心道:“這重要嗎?不抱以僥幸,也時刻準備着,無論打不打,咱們都得有力回擊吧。”

是啊。是的。所以所有武将無一人可以奮起反駁。

因為他們可以守不住國的代價,所以更能深切地理解不可以回答“不”的原因。

“守疆的宿命正是如此。”夏時隐氣沉丹田,一字一頓肅穆道:“不是家在哪兒,根在哪兒。是國在哪兒,根在哪兒。”

所有武将們忍不住捂住耳朵。将腦袋埋下,壓抑從心裡湧到鼻頭的酸。

真是不願意聽真話。

人一旦活得明白,就要開始痛苦了。

唯有鐘興站起身,高舉雙手,抱握成拳,朝夏時隐躬身行禮,畢恭畢敬道:“上官——請賜教。”

就聽他說說吧,總是要往下走的,聽一聽方向,看一看前路。

“那我便實話實說了。”夏時隐的聲音沉沉地打在了每個人的心頭。

“人人生來遵守的唯一天理,其實是如何活下去,以及試圖更舒坦的活下去。百姓們并不都懂什麼是唇亡齒寒,什麼是榮辱與共,是以,難免會豬油糊了心,貪婪走錯了路。”

“咱們這兒的一萬戶兵,聽着很多,可比起一城八縣的百萬人口呢?你們又有多少信心?”

“你們都在營裡,百姓們卻可走四方。這就容易釀成:你們聽不完、看不盡外面的動靜,也拿不準到底有多少人與我們不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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