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說着,夏時隐的聲音漸漸小了,她偏過頭,望向天邊晚霞,見霞光如燃血的紗裙逶迤滿天。
明明覺得這樣其實是很好的。他們萍水相逢,隻是一時停靠。
不必再追究楚明霁為什麼對自己格外耐心包容,一如夏時隐其實也說不清自己對楚明霁的眷賴。
可能隻是貪戀活在他身邊時總能輕松一些。
知道楚明霁會無條件地維護自己,支持自己,在夏時隐暗淡的今生,他是她溺于水裡牢牢抓住的浮木,在窒息時便趴到他身上透一口氣。
他是她複仇路上遠遠傳來的幹淨童謠,在她成為狠毒的另一個人時依然能記起自己。
不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也可以沒有,可是有就很好。
想要踏實地擁有,所以夏時隐雖然接受了,卻不開心。
夏時隐忍不住回頭瞪着楚明霁道:“你真的很讨厭。你真的很讨厭!”
一聲比一聲重,她犟着腦袋,一擡手,重重給了楚明霁一拳,震的她手都疼了。
長影倩麗,長影孤單。
楚明霁深吸了口氣,他擡手輕輕地拍了拍夏時隐的腦袋,又安撫地摸了摸她柔軟的發。
夏時隐不是個複雜的人,滴水之恩湧泉以報,寸尺之仇锱铢必還。恩仇都不拖延,結完便是,再不翻回。
她喜歡事事厘清,明明白白。
可今日沒做到。
楚明霁不想夏時隐今晚輾轉難眠,便試着将心底深藏的情緒,掘地三尺地刨了出來。
讓夏時隐自信些,也讓自己清楚些。
好多事,若不是夏時隐今日反诘,他也未曾扪心自問,他究竟能為夏時隐做到哪一步。
“公主,我長大的地方沒有光、也沒有聲音,我像瞎子一樣摸索着長大,我像聾子一樣于死寂中長大,我每天都很害怕。每當我害怕時,我便會一遍遍地揮拳,我想:誰也靠近不了我,那麼便誰也傷害不了我。”
楚明霁的聲音格外地平靜遙遠,那是自他童年蘇醒而來的噩夢,他幾乎是不敢回想,如今回想起來,他又緊張起來,一雙拳頭緊繃着,身子也僵直如杆。
“我不知道我在那裡呆了多久,我野蠻地長大,直到我成功逃出來。逃亡的路上,我聽說了許多關于你的事,許多可憐人都曾津津樂道:若有幸是能被送去夏國宮裡,就能平安幸福地長大。”
夏時隐後悔了,她無意于戳破楚明霁最深的痛楚。
“楚明霁,”夏時隐安撫地打斷楚明霁,急匆匆告訴道:“别害怕,你已經長大了,終有一天,你會将他們欠你的,一一讨回來的。”
楚明霁的身子硬邦邦的,望着夏時隐的目光卻格外柔軟,“我隻是想告訴你:你就像我小時候害怕時便揮出的拳頭,留在你身邊,我就能說服過去所有的我:不要害怕。我已經到了最安全幸福的地方。”
“夏國隻是夏國,可夏國有你,夏國便成了太陽的方向。那時我常常就想,我定要去見你一面,我要看看你。”
夏時隐突然有些不敢聽了,她兩步上前一把堵住楚明霁的嘴,眼睛不自禁地紅了。“算了,算了。别說了,我已經不想知道了。”
曆史的車軸碾在夏時隐的身上,讓她格外地疼。
那是前世的他們:楚明霁會苦盡甘來,可曾經的夏時隐卻不得善終。
夏時隐享譽天下的好名聲,都是哥哥為了庇護她而特意褒揚的,她曾為這份四海皆知的盛名而暗自歡喜,向往也喜歡做簡單的好人。
虛困于名聲,過分寬容包庇,才會在最後被周樓害得萬劫不複。
夏時隐曾為前世的自己無數次忏悔,卻沒想到原來還有人将那個愚蠢的少女當成信仰,當成唯一的出路,唯一的救贖希望。
夏時隐心酸地笑了笑,笑容格外苦澀。為楚明霁,也為自己。
“謝謝你。”夏時隐替前世的自己誠摯地向楚明霁道了聲謝。
想到原來還有人将那樣的她當寶一樣珍藏着,她也有了面對的勇氣,面對曾經那個開朗明媚,善良慈悲的少女。
可能錯的不是少女,錯的是所遇見的人。
可惜。
可惜。
楚明霁所向往喜歡的少女已經死了。
那已經不是我了。那是前世的我。夏時隐凝望着楚明霁,凄凄遺憾道:“楚明霁,你來晚了。”
你來晚了,晚了足足一輩子。夏時隐客氣地笑了笑,帶頭往前慢慢地走,“我也長大了。”
于暗中落寞輕嗤,夏時隐才走了幾步,卻被一個寬厚烘人的胸膛從背後抱住了。
楚明霁将她緊緊地抱着,暖着她,他的聲音依然溫柔,細細地撲在她的臉頰旁。
夏時隐聽見楚明霁道:“不怕,公主,我會替你殺了所有令你害怕的人。讓你做回自己,高枕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