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是我?我好歹也算是你的師叔。”四下無人,何複說話也少了幾分謹慎,隻是說到“師叔”二字時,還有些心虛。
“宣谕司還有許多事,我要處理完才能來。”
得到這個回複後,何複有些汗顔,沒再說話,告辭後就回了他的住處——陛下派他負責佛殿,這幾日特在外宮設了一處宮殿供他休憩。
阿萦看着他的背影,長舒了一口氣。
第二日,一切順利。
第三日,晴,秋至,萬佛節
椒房殿中,季皇後剛穿好衣裳,外殿便來了個内侍,恭敬道:“皇後娘娘,陛下請您去法會。”
“吾知道了。”季皇後撫平袖上的一道褶,用眼神示意一旁的梅香。
梅香會意,将内侍請到耳房去喝茶。
阿萦順勢接過一旁女侍手中的钗,為季皇後簪上。
皇後似笑非笑,起身,“走吧。”
佛殿前布置起了一人高的青銅香爐,香爐前瓜果貢品放了幾疊,被請來的高僧站在香爐一側。
香爐前的幾個台階上,皇室成員依次站立,再是百官。
阿萦随着皇後前來,一下站立在了衆人之首,觸目之處是不少熟悉的人——蕭晏、明康公主、二伯,還有凝姊。
凝姊見着她的表情淡然自若,想來是二嬸與她聊過,反襯得她有些不自在。想起凝姊在她葬禮上哭得心碎,為她的死訊耗費心神,她心裡更心虛。
趙凝何嘗不是在打量她?
大半年不見,她與從前真不同了,穿着宮中規制的上襦下裳,梳着高聳的發髻,神色是從前少有的沉穩,站在皇後身邊,像是有了不低的地位。
種種迹象都足以讓人知道她過得舒心。
趙凝的心裡像是放下了一塊大石,從前在侯府眼裡永遠帶着郁色的二妹妹有了更好的路,不拘在一方宅院之中,這是她今年聽到最好的消息。
不知何時開始,内侍為隊伍最前方的高僧呈上了幾篇官員寫得出色的贊文,高僧選了一篇開始念,他的聲音沒有半分起伏,卻像是木魚敲出的一聲聲,讓衆人頓覺肅穆。
一篇念完,前方内侍用尖細的嗓音道:“跪——”
陛下攜百官祭拜萬佛。
一旁的女侍手持用柳枝編成的籃子,将花朵撒在道上。
阿萦明顯感覺到一朵花落在她身上,又從她的肩膀滾到手邊,她拾起一看,是佛陀花,随後将它緊緊攥着。
儀式走了許久,阿萦離最前方的陛下不遠,依她的視力,陛下面上的不耐煩被她盡數收入眼底。
既然不信佛,為何要大肆舉辦萬佛節?
阿萦腦中又止不住地思考起這些,但她早已不是從前那個什麼都不懂的丫頭。
随着内侍一聲“大赦天下”,她的心裡又對陛下的舉動多了幾分明悟。
這個新朝本就是建立在破敗的前朝之上的,前朝吏治腐敗,隻會欺壓百姓,百姓無可奈何,信仰一尊冷冰冰的佛,祈求來世安樂以渡過苦難的今生,這是百姓的信仰,也是百姓對佛的“用”。
而陛下舉辦萬佛節,以百姓之信仰安撫百姓,讓四方安定,休養生息,何嘗不是一種上位者對佛的“用”。
有“用”之物,縱是虛無,也值得尊重。
阿萦随着衆人拜下的身子忽然虔誠了些。
*
萬佛節不止是第一日的祭拜,陛下下令法會連開七日,甚至親自到城牆之上,宣布要施與百姓錢财。
城中大半百姓都來到城牆之下,手向上伸着,企望能接到掉落的銀兩。
阿萦在皇後身邊看着,癡狂的神色映入她眼簾,讓她的眼眸微微顫動。
她第一次直觀地見到上位者對下位者的影響,對陛下而言不足輕重的銀兩足以讓一戶平民百姓一年、兩年、甚至三年不愁吃喝。于是他們拼命地搶,縱是争得頭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唯有陛下不會允許擾亂他計劃的事情發生。
每當有百姓要争執得打起來時,便會從道兩邊竄出侍衛,将那幾人拖到一邊,美其名曰:佛陀不願見貪嗔癡念,那幾人不得再來城牆下接銀兩。
殊不知,那幾人才是最貧困之人。
不管如何,陛下的美名就随着秋天熟透的莊稼一樣向各地傳去。
阿萦知道,陛下的聲譽算是真正起來了。
就連她走在宮闱之中,都能時常聽到内侍們對陛下的贊許。
經此一事,陛下羽翼壯大之後,對付那些前朝餘孽與世家也能師出有名,占得先機。
但這些,她都隻能在内心推演。
即便皇後私下将她喚去,笑着問:“含章可從萬佛節中領悟到了什麼?”
她也不能回答這些内容,隻能撿些不痛不癢的說。因為,她隻是一個女官。
她邊說邊注意皇後的神情,若是皇後皺眉了,她便挑出些重要的講,若是皇後驚歎,她便說幾句傻話。
橫豎是叫人探不到底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