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熙甯像被釘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腦袋裡還有一群小蜜蜂嗡的一聲飛過。
怎麼會是他呢?
怎麼可能是他呢?
場面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于付忱像是閑聊中無意提到了一段兩人曾經的交集,并沒有展開話題。
隔了好久,江熙甯有些不敢相信的再次确認:“那天是你?”
江熙甯的聲音很輕,好像聲音大一點大腦裡的那根繃起來的線就會立刻毫無預兆的斷掉,她努力維持面上的平靜,耐心等于付忱的回應。
于付忱則不緊不慢的偏頭看了她一眼,露出一副“你忘了”的神情。
忘了,怎麼可能忘。
大學裡的許多事情也許她都記不太清,唯獨這一件事情,不可能忘。
她記起那天,就像記起自己名字一樣簡單。
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以前,她有和李晉許問起過走廊的事,可是李晉許說記不清了。
現在她才知道,不是記不清。
是認錯了人。
窗外的景色飛速的後退。
江熙甯的記憶磁帶也倒回了大三暑假前的那個周末。
青城的六月,燥熱的夏意在空氣中膨脹,在氣溫連日攀升之後,悶熱的像個烤爐。天氣預報說,今夜會有暴雨。
下午太陽還毒辣着,但是天空中聚集了越來越多的積雨雲。
看起來,這雨也有可能會提前下。
因為梁媛的葬禮,以及後續的一系列事情,江熙甯一個星期的假,逐漸延長到了一個月多月,回到青大後她将自己整天整天的泡在了圖書館。
即将迎來考試周,落下許多功課需要補。除此之外,她不想呆在爸爸家。在葬禮上改口的事讓她和江禮大吵一架。
江禮一直認為梁媛是出軌才不顧一切的要和他離婚,回到甯城。隻是沒什麼證據,姜海澎的出現,讓他自然而然的以為就是梁媛當年的出軌對象。
而她認一個小三做爸爸。
自從梁媛去世後,江熙甯發現身邊所有的關系都變得和這天氣一樣,失去控制,反複無常,不斷預警。
她的手機也跳出提醒。
最後一絲血線,電量即将耗盡。
這一下午,電話已經不知響了多少個,江熙甯每每摁掉,但隔十分鐘還是不斷有電話進來。
不知疲倦,像極了勢要叫醒人的鬧鐘。
又過去十分鐘。
電話再一次響起。
還是外婆的來電。
江熙甯盯着屏幕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起身走出了圖書館。
話筒的另一端,梅淑芬的聲音順着聒噪蟬鳴聲一同傳來,依舊是那句開場白。
“熙甯啊,你趕緊撤訴聽到沒有!”
葬禮結束後,江熙甯将梁耀告上了法庭,遺産糾紛這種家庭矛盾很快就在親戚朋友圈傳開。從那之後,梅淑芬便每天打電話來。
“你這孩子主意怎麼這麼大,怎麼能告你舅舅?這不是讓街坊領居看我們家笑話。這兩天我一出門,那些街坊鄰居當着我的面都在說三道四的。有什麼矛盾,一家人私下裡商量,你趕緊去把那訴給撤了,聽見沒?”
江熙甯沿着人流少的方向走,自始至終不發一言,隻是聽梅淑芬在那勸罵,老人家心裡有氣,讓她發洩,也許就好了。
相比于梁耀對此的無所謂,梅淑芬對這事要激動的多。除了因為這事兒讓她覺得被别人當成茶餘飯後的談資不體面,更多的是她受不得梁耀吃虧。
梅淑芬生了一兒一女,但論起疼愛,一直更偏愛梁耀。因為外公走得早,她就把梁耀當作了年邁後依附的支撐,梁耀說什麼她都信,無條件地支持和幫襯。
電話裡,梅淑芬仍在絮絮叨叨,“你媽媽要是還活着,肯定也不能讓你這麼做。都是一家人哪裡分的那麼清。這畫你賣和你舅舅賣沒有區别,況且你舅舅說了,賣了畫的錢給你攢着,等你以後嫁人了當作嫁妝。”
“嫁妝我自己攢。”江熙甯接過話,又問:“我媽媽的畫他就能還我了?”
梅淑芬沒搭茬,又把剛才的那一番話換了個表述講了一遍。
江熙甯恢複了沉默。
見她不說話了,梅淑芬又說:“你把你舅舅告進去,畫你也拿不回來了。”
江熙甯眼睫動了動,這才有了反應:“外婆,'拿不回來了'是什麼意思?”
梅淑芬意識到自己嘴快,一時停住了話頭。
“外婆!”江熙甯攥緊手機:“梁耀把我媽媽的畫賣掉了?”
梅淑芬索性也不瞞了,搬出最後的殺手锏:“聽外婆的,不要胡鬧了。你要是起訴,除非我老婆子進棺材看不見。”
江熙甯詢問無果,挂了電話後又撥通了梁耀的電話,她要親口問清楚。
葬禮上大吵的那天,梁耀在衆人面前表現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說這幅畫不是為了錢,而是去世的妹妹留給他的紀念品。
這才過去多久。
梁耀半天才接電話。。
“小孩子好好念書,少管大人的事情。碰,放下放下,手那麼快幹什麼!”電話裡混雜着人聲和麻将洗牌聲。
“你是不是把我媽媽的畫賣了?你賣給誰了!”
空曠的走廊裡,江熙甯的聲音被放大,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梁耀失碰對子,更不耐煩,“你不是起訴了嗎?你找法官問我。”
電話被直接挂斷。
江熙甯再打過去,通話中。
再打,關機。
機械的女聲一遍遍響起,江熙甯一遍遍的聽,這時的她沒注意到倚靠在欄杆上,看手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