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火辣辣的日頭被擋住,難耐的炎氣被衣袂帶起的微風吹散了些許。
他愣愣擡頭。
巍峨壯麗的宮殿下,迎着熾烈日光,入目是一張雌雄莫辨的臉,眉眼間滿是風流快意的神情。
蘇玉宸一時看得癡了,他近乎貪戀地盯着這張熟悉的面龐。
——自前世他與三皇女成婚後,已有兩年未曾見過她了。
前世此時,姬成瑜在他出事時外出遊曆,沒能趕上回京。
她回來時,他已被賜婚三皇女,褫奪兵權,留個軍中閑職以表聖上恩德。
姬成瑜一向不懼俗世目光,肆意張揚,竟翻牆為他送來刀劍,後來刀劍塵封,故人離京,鳥盡弓藏,他亦被一杯鸩酒送上西天。
蘇玉宸身殒後再睜眼時,他居然重回兩年前!
然親近之人被收買,他費盡心力隐瞞的男子身份,終究沒能護住。
回想起姬成瑜前世的下場,蘇玉宸心中愈發澀然,唇瓣抿成一條線。
他清楚,現如今他不隻是須為自己謀一條出路,更要為姬成瑜謀一條生路,因此,他決不可退!
蘇玉宸目光堅決,打定主意在此處長跪不起,隻等聖上松口,留下他的兵權。
姬成瑜似有所感,她蹲下身,帛制傘随之傾斜而下,将他周遭遮掩出一塊蔭翳。
素白的手遞來一盞茶,她笑容肆意,迎着日光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上翹,看上去是位濁世翩翩少年:“從母皇那兒拿的,喝完不必還我。”
白玉的杯壁還散發着涼氣,蘇玉宸舔了下幹裂的嘴唇,接過一飲而盡。
一杯入肚,頓時驅散周身燥熱。
蘇玉宸端着茶杯的手遲疑了一下,将杯子揣進自己懷中。
他拱手道謝:“多謝五皇女。”
“不必謝,”姬成瑜站起身,“别再等了,母皇已允你掌兵權,隻是……”
蘇玉宸喜出望外,急忙問:“隻是什麼?”
“隻是,母皇有意為你賜婚。”
姬成瑜戲谑的目光打在他身上,令他蜷瑟了一下,低頭避開那道張揚視線。
竟與前世一般無二的下場嗎……不,蘇玉宸心道,還是有區别的,他等來了姬成瑜。
重生記憶告訴他,姬成瑜是值得托付之人。
清脆的笑聲在頭頂盤旋,衣角的薄紗劃過他的手背。
他活動了下麻木的腿,再擡眼時,眼前已沒有姬成瑜的身影。
“殿下,我們回府嗎?”姬成瑜的貼身侍衛聽白為她拉開馬車的簾子。
“回。”
一聲令下,駿馬嘶鳴一聲,踏風而行。
姬成瑜剝開一顆葡萄,還未放入口中,馬車突然停下了。
“怎麼回事?”姬成瑜掀開車簾,皺眉望去。
“是蘇将軍攔路。”
蘇玉宸擋在馬車外,被汗水浸濕的衣裳勾勒出緊實的身段,擡眸盡顯乞求意味。
姬成瑜端詳他片刻,輕笑:“将軍上來吧,隻是要小心我這是架賊車,上來容易下去難。”
蘇玉宸聽明白她話中的調笑,還是踉跄着踏步進入車廂内。
垂頭時發絲飄落,隐約可見通紅的耳廓。
“蘇将軍,偶遇啊。”
姬成瑜身形慵懶,斜倚在美人榻上,将指間晶瑩剔透的葡萄送入唇齒,一派潇灑肆意。
蘇玉宸低眉斂目,雙腿并攏,局促地坐在她身側:“不是偶遇,我在等您,殿下。”
姬成瑜挑起眉,靜待他的後話。
他攪動着手指,如同下定決心,倏然跪下:“殿下,求您收了我。”
姬成瑜唇角微微上翹,眸中閃過了然的神色。
她故意沒有答應母皇賜婚,就是怕他生出逆反之心,如今他倒主動送上門。
真實的世界發展能否偏離話本,就在此舉了。
姬成瑜掀簾屏退侍從,一時間落針可聞。
她緩緩伸出手,挑起蘇玉宸的下巴,而對方也溫順地擡起。
她問:“我為什麼要收你,你如今是衆矢之的,與你成婚的人都會被母皇猜忌。”
“唯獨您不會。”蘇玉宸言之鑿鑿。
聰慧。
姬成瑜時隔三載,再次給他下了這個定論。
但她不準備輕易允諾:“我是個纨绔,欺女霸男,不學無術,如何值得托付?況且我是皇女,隻能給你侍郎的位置。”
“就算這樣,也要乞求我納你嗎?”
蘇玉宸不顧矜持,膝行到塌前,隻願把握住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随着他的逼近,馬車顯得有些逼仄,而姬成瑜一動不動凝望他,似在等待他下一步動作。
蘇玉宸還未如何,先行紅了臉。
他生疏地剝開葡萄,擡手送到她嘴邊。
顫抖着聲音道:“求殿下憐惜。”
烏亮的眼眸竟要比葡萄還水光潋滟。
一向隻知舞刀弄劍的手,染上黏膩汁水,權勢滔天的将軍甘願俯首,軟下嗓音祈求。
這或許能令世間大多數女子興奮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