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淩一頭刺猬般沖天的短發,額間綁着羽飾,臉頰始終昂起來,輪廓稍顯青澀,看上去年方十六,風華正茂,渾身有種未經規訓的野蠻氣。
她的劍柄綁着亮眼的翠綠繩結,如同她的根系,跟劍早已聯在了一起。
長淩見四下鴉雀無聲,将劍刷一下收回劍鞘,大開大合間,寬松的衣袖也被結實鼓起的臂膀勒出一片輪廓,像是做慣了農活的。
她蹙起眉,叫嚣道:“景國自诩泱泱大國,朝中竟無人了嗎”
這話實在是出言不遜,如同把景國的面子丢在地上踩!
頓時就有人忍不了了,拍案而起,怒斥道:“黃毛小兒休要猖狂!”
妃千筠輕輕撥弄了下她發間的串珠,慢吞吞斥責:“長淩,不得無禮,狂妄是武者的大忌。”
這不是在說她說的沒錯,就是态度有問題嗎?
妃千筠短短一句話,頗讓聽者如鲠在喉,奮而站起的那人悻悻坐了回去,嘴裡嘟囔着:“我景國有的是人。”
妃千筠将長淩從市井中一手提拔上來的,所以長淩對她很是恭敬,她的話絕無不從。
長淩對着她那邊低頭應是:“我知道了,巫女大人。”
“這位大巫女還是申國的國師,有輔佐三軍之權,而長淩的名号我之前從未聽過,後生可畏。”蘇玉宸的嗓音在姬成瑜耳邊壓低了,嚴肅道。
姬成瑜恍然大悟,她道這位妙人是誰,還以為是沒了解到的人物。
原來就是邊境盛傳的千面狐狸國師大人,怪不得,等到最後才出面裝好人,妃千筠不愧為千面狐狸,狡詐審時。
姬成瑜道:“不過她們似乎覺得勝券在握,隻準備了一位高手。”
“這位長淩年紀不大,卻有一人可擋千軍萬馬的氣勢,方才三位将軍铩羽而歸,朝中怕是無人再有膽挑戰了。”他蹙眉,目光緊盯着台上張揚的長淩。
姬成瑜淡然挑眉:“未必。”
“那到底還有沒有人啊,沒人就算我赢了?”長淩彈了一下劍首的繩結,歪着腦袋,目光灼然,不畏不懼望向百層玉階上的皇帝。
皇帝微微眯起眼,沒有說話,但冕旒後的臉色已然不虞。
大臣們你望我,我望你,忿忿者有之,頹然者有之,就是沒人敢上去。
蘇玉宸握拳欲起身,姬成瑜在桌案下按住他的手:“她們就是沖你來的,若你上台,她們便有千百種理由将你逐出朝廷。”
他明白,他都明白……那他也不能!
仿佛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姬成瑜輕笑:“有我在。”
她微微歎了口氣,動作細微地伸了下懶腰,活動活動久坐後松散的筋骨:“今日的飯可真是吃不好了。”
姬成瑜握住蘇玉宸的手,把自己的璎珞套在他手腕上,摩挲上面雕刻着的“瑜”字,輕聲道:“這是我父後留給我求平安的手串,阿宸先替我保管吧。”
“這太貴重了……”蘇玉宸惶恐于她竟把如此重要的東西交給自己保管,轉念一想,她早在前世就送了自己那枚白玉佩,他還是今生才知道,那是君後囑咐過,專門留給夫郎的信物,重要非常。
姬成瑜不容置喙地按住他的手,目光堅決。
他沉吟片刻,隻覺得覆蓋在他腕骨上的手都在發熱:“好,我等您回來取。”
姬成瑜唇角揚起一抹似有似無的弧度,她陡然站起身,沖皇帝行禮:“成瑜不才,願請命一試,望母皇恩準。”
皇帝猛然握住龍椅的把手:“成瑜所言當真?”
有人能解圍,她自然是放心些,可請戰的是她的女兒,先不說會不會受傷了,單是她被打下來一事,就足夠動搖她在朝中的根基。
姬成瑜灑然一笑:“對手難得,兒臣不想錯過機會。”
皇帝沉沉閉上眼,底下的大臣似乎在屏氣凝神等待她的抉擇,她暗罵了聲“一群廢物”,随即緩緩睜開眼,吐出一個字:“允。”
姬成瑜立即拱手行禮:“多謝母皇成全。”
她撩起衣擺,大步走向宮殿中央,與長淩面對面。
使臣那邊頓時響起窸窸窣窣的接耳聲:“這是誰?”
“那個病秧子皇女?聽說她是個扶不上牆的纨绔,不足為懼。”
妃千筠也聽過她的名頭,在姬成瑜的刻意造勢下,衆多人都忘記了她一箭射殺敵國首領的事迹,可妃千筠還清楚記得,那是她上任巫女後,首戰大敗,其中最難忘的名字,就是——姬成瑜、蘇玉宸。
姬成瑜一手箭術百步穿楊,蘇玉宸排兵布陣出神入化。
她不會輕視任何一人,不過,傳聞這位五皇女身體虛弱,倒是不假,恐不善久戰,練習箭術本就不易,論劍她又如何能從天縱奇才的長淩手中讨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