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冕本想就在此處等書僮尋來,可守門的太監卻低聲提醒道:“王公子,賞花宴即将開宴,您是貴客,不如先進園子,待書僮尋到玉佩,再讓他送進去歸還于您。”
王冕皺了皺眉,眼看遠處沒有半分書僮的蹤影,他沉默片刻,終究點了點頭,“也好。”
祥榮園内一早布置妥當,芙蕖香氣怡人,聞之氣清。扈太後、陛下和長公主都暫未入席,席間隻零星坐了幾位宗室旁枝的貴女,她們眼見王冕過來,一時間互相眼風亂飛。
王冕隻作不知,由宮人引着入座,他雖素日老成穩重,此刻心中卻也有絲不平靜。
扈太後屬意他娶公主,上次詩會落水已是在劍走偏鋒逼他出手。
前次既不成,那今次的賞花宴恐怕不會簡單。
隻是,方才長公主的态度異常冷淡......
難道真是他多心,這隻是一次單純的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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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蔭掩映的九曲回廊上,黎元儀的目光掠過水榭中業已落座的三位華服公子。
琅琊王氏,清河崔氏,荥陽鄭氏,三位公子皆是出身百年世家大族的顯赫貴公子。
前世賞花宴,她一心系在王冕身上,根本無暇注意旁邊兩位是誰,此時此刻卻有了閑心去細看。
雨蓮取了口脂來,借着給她補妝的時機低語:“殿下料事如神,這崔公子果真是有了心上人,正是席上鄭公子的嫡妹。”
黎元儀笑了笑,那崔公子腰間嶄新的合歡花香囊精緻奪目,特别是下頭墜着的穗子,全京城除了鄭家小娘子有這手藝,旁人絕計是打不出這般花樣的。
而另一位鄭公子,黎元儀眼眸微動,轉向水榭裡那位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
前世她大婚前一月,鄭公子就迎娶了自小與他青梅竹馬的一位女郎,此後他們夫婦美滿在京中被傳為佳話。
她聽聞他的妻子喜食青梅,為此鄭家郎君幾乎包圓了整個京城的青梅,總是一筐筐地買回府中。
那時她婚後失意又困于錦繡囚籠,每每有所耳聞總心生羨慕,羨慕他們夫婦情深。
黎元儀暗歎一聲,這場賞花宴确系扈太後費心籌辦。郎君隻請了這三位世家公子不說,還都是心有所屬的,等會當衆美其名曰要給她擇婿權。可,她又能選誰呢?
不遠處突然傳來玉磬清音,扈太後和陛下所乘銮駕的金線華蓋已過垂花門。
黎元儀盈盈行禮,扈太後上前摟住她的手臂,轉首投來的眼神卻意味深長。
還是一旁的少帝笑着先開口,“今兒是阿姐的好日子,夙願得償,阿弟先道喜了。”
蹙金繡鞋尖上的珍珠微頓,黎元儀隻笑而不語,随他們一道進水榭入席。
堂上衆人見禮,互相寒暄,黎元儀輕搖宮扇,不自覺望向垂花門的方向。
太後和少帝是素來不喜開宴後再有瑣事打攪的,此間園門不多時便要關上。
隻是,她遍觀全場,除了席上的三位公子便是一衆太監了,實在是難以抉擇。
突然響起的楠木門軸轉動聲猶如裂帛,黎元儀望着即将合上的園門,袖中攥緊的手指發白,指尖涼得幾乎握不住扇。
若是此時能再有什麼人入園就好了,她胡思亂想着。
上天卻像是聽到了她的心聲祈求,清風忽起花枝微顫,一隻黑色布靴将将跨過即将閉合的朱漆門檻。
黎元儀眼睫一顫,隻作出豔陽刺眼之态,執起團扇輕掩眉梢窺去,入園的卻是個書僮打扮的少年郎。
他雙手托着漆盤,守門太監驗過他周身,目光往漆盤裡梭了好幾眼,終是側身讓出半阙空隙。
那少年郎垂首道謝,而後便穩穩托着漆盤,徑直入園往這處來了。
"開宴——"
司禮監尖利的唱喏聲打斷黎元儀的視線,她端起桌上的瑪瑙盞随衆人一道敬扈太後和陛下。
待她放下酒盞,方才入園的少年已跪坐在對面席面的王冕身後。
捏着瑪瑙盞的手指蓦然收緊,竟是他身邊的人,黎元儀不記得前世她在王冕身邊見過這道沉默的身影。
眼見王冕從那漆盤中取出家傳玉佩系于腰間,那位書僮打扮的少年郎便俯身跪着往後挪動了半寸,預備離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