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信語氣平靜：“回陛下，草民确是西甯人。”

少帝目光中帶着探究：“西甯多年前...那場大旱，你可還記得？”

詹信的語氣依舊平靜無波，隻黎元儀在他身側，清楚瞧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沉痛與複雜。

“自然是記得的。那年草民不過十歲，親眼目睹了無數饑民南下逃荒。”他頓了頓，聲音也沉下去，“草民的父母和弟弟...也都死在路上。”

如有驚雷滾過，黎元儀心中震動，卻隻得強自壓抑住，不教面上顯現分毫。

觀台上驟然一片死寂，唯餘風吹樹葉而起的“沙沙”聲。

少帝的視線在黎元儀面上稍作停頓，沉默片刻，終于還是點頭，“如此，朕便如皇姐所願，下旨擇七月吉日為你二人完婚！”

*

武邑坊，琅琊王氏府邸内，王冕正在臨窗的書桌前臨字。

今日也不知怎的，自早上醒來他便心浮氣躁的，連寫幾幅字都沒能做到平心靜氣。

索性擱了手裡的筆，拿起桌案上已有些涼的茶，慢慢抿了口。

窗外的茉莉花開得正盛，他望出去,視線不過多停留了一瞬，就不由自主想起前些日子宮中的賞花宴。

不知為何，心中郁氣上升，憋悶之感更甚，他“啪”地一聲甩袖關上窗戶。

“公子，”門外小厮匆匆來報，“老夫人派人來請公子，到壽安堂一叙。”

王冕有些奇怪：“老夫人不是病了許多時日，說是需要靜養，早吩咐了等閑不必去拜見？”

門外的小厮是自小相熟的家奴，一向辦事穩妥坦蕩，此刻聞言竟現出些許尴尬之意，低頭道，“是老夫人親口派人來喚郎君的。”

王冕皺眉，“你可知，大約為着什麼事？”

小厮低下頭，聲音也一并低落下去，“宮裡傳來消息，陛下已下旨，擇下月吉日就為長公主與詹信完婚。”

“什麼！”王冕猛地站起身，目光中帶着幾分不可置信，連桌案上掀翻的茶盞都沒注意到。冷掉的茶水沿着百年的檀木滴落，滲進他垂下的袖間，留下黯淡的漬痕。

小厮不敢再看，低聲禀道：“那詹信今日先是通過了‘言’‘書’兩輪考校，而後太後提議加試，他竟也肯領命，連燕子峪内的赤睛大蟲都教他制服......”

心中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情緒，王冕一時有些氣悶，側過身子不着痕迹地掩住胸口，卻不知自己此刻的臉色極其難看。

沉默片刻，他忽然輕笑一聲，似有幾分嘲弄：“太後陛下眼高于頂，竟也肯認賭服輸？”

“聽聞，太後娘娘極不情願，隻是臨時加試在前，再不能于衆目睽睽下反悔第二次。且公主也在旁勸說君無戲言，萬不可出爾反爾，有損天家顔面。陛下金口玉言，隻好下旨賜婚，現已昭告天下......”

“原來如此。”

王冕的聲音低沉，帶着幾分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失落。

明明是他不屬意于她在前，可為何到了此刻，見她果真擇了旁人成婚，他心中竟會生出些許怪異的感覺？

密密麻麻的壓在胸口，連呼吸都變得渾濁。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什麼已悄悄從他手中散去，再尋不回了......

王冕踏進壽安堂内，便聞到苦澀的藥味，見他來了，王老夫人擺擺手，撤了剛用完的藥碗。

“怎麼如此磨蹭，派人去請你，左等右等好一會才見你來。”

王冕垂眸行禮：“祖母勿怪，方才練字不慎身上沾了墨，隻好換過一身再來拜見。”

王老夫人冷哼一聲：“你倒是沉得住氣，外頭都傳成什麼樣了，還有心思練字呢。”

見王冕不吭聲，王老夫人從手旁的蜜餞盒子裡揀出一樣來放進嘴裡祛除苦味，“我們家雖一向沒有和皇家結親的意思，可長公主從前喜歡你，願意花心思在你身上，那也不是全然沒有好處的。

就拿你那愛走動的嬸母來講，往日哪個府裡辦宴走動，她回回挺着背脊去挺着背脊回。可昨日，不過出門碰到幾個官眷，人雖不明着給她冷話受，可那飛來飛去的眼風誰人看不懂。這不，她一回來就氣病了。”

王老夫人歎了口氣。

“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

‘公主看上書僮都沒看上琅琊王氏嫡長子’，這消息在京中都遍地傳開了。今日陛下居然還賜了婚，隻怕一時人人都要看你笑話，你就算閉門不出也沒法清淨！”

說到生氣處，王老夫人“咳咳咳”震得床榻也随之顫抖，“我已經讓你叔父替你告了假，明日一早你就出門，去蜀地遊曆幾個月，等風平浪靜些再回京吧。”

王冕心中不情願，淡淡開口：“祖母，旁人的流言蜚語我何時放過心上，何至于要去那蜀地躲避，豈不更教人議論？”

“至于！”王老夫人拍向床榻邊緣，手上戴着的金玉指環撞上雕花紋路發出清脆的碰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