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信張了張嘴,喉嚨卻似被什麼堵住一般,什麼也沒能說出口。
也許是靠得太近的緣故,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溫柔地環繞着他,攪得他心神俱亂,腦中一片空白。他下意識地抿了抿幹燥的唇,指節蜷縮攥住被褥的一角。
黎元儀凝視着沉默不語的詹信,不遠處燭火搖曳的光在他低垂的眉眼下方投射出一片陰影,那道傷疤在光影間愈發明顯。
她想起他晚間回府後推脫不來用膳,還有方才背對着自己側睡的舉動,心中蓦然一緊——
他就這麼不想讓她知道受了傷?
他故意瞞着躲着自己,就是因為不想讓她知曉此事。
這個傻子。
她眉頭緊微蹙起,眼中閃過一絲心疼,随即壓制住怒意,聲音輕柔,卻帶着幾分不容置疑的冷意:
“他們這般對你,你難道還有心要替他們遮掩不成?”
詹信微微偏過頭,避開她灼灼的目光。
“臣不是想隐瞞...但這畢竟隻是不起眼的小傷,實在沒必要驚動殿下。殿下,不必為臣憂心。”
“不起眼的小傷?”
黎元儀的聲音陡然拔高,“你以為我沒有待過軍中便看不出來了麼,這傷口一看就是利器所傷!若你隻是被什麼樹枝瓦礫刮傷,我何至于這般驚訝。”
黎元儀眸中寒意漸升,“京郊大營,是龍虎軍的駐紮重地,每日練兵是為上下一心禦敵于外做準備,不是讓人公然打架鬥毆,以利器傷人來争個長短的。
你不必再瞞,索性我去查也是眨眼的功夫,倒不如直接告訴我,是誰故意傷你?”
詹信神情松動,眼中似有掙紮,擡眸看了她一眼。
未料,短暫的注視後,他再次垂下眼眸,聲音平靜得近乎冷漠。
“殿下,軍中每日練兵,刀劍無眼。且臣既然從了軍,生死之外皆是摩擦。這點小傷,明日睡醒便都長好了。
殿下還是...莫要再管了。”
黎元儀站起身,盯着他的眸中情緒翻湧,沉默良久,蓦地轉身朝着門外耳房方向喚道:“雨蓮!”
雨蓮應聲而到,探進頭來:“殿下,有何吩咐?”
黎元儀看了垂眸抿唇不發一言的詹信一眼,“讓人跑一趟膳房,就說我餓了想吃面。”
雨蓮眼珠子倏然一動,她伺候黎元儀多年,從沒見過黎元儀入夜上榻後再傳膳,一時反應不過來,很是驚訝地道:“殿下,晚膳沒吃飽?”
黎元儀胡亂點頭應下,想起什麼又添了一句:“清淡些,少擱點香油鹽巴,蔥蒜也一律不要。”
望着雨蓮遠遠去了的身影,黎元儀回身往妝台上翻出個青木匣子,從裡頭取出一隻青瓷小盒,她偏側過頭,視線并沒有實打實落在詹信身上,聲音也淡淡的,言簡意赅隻四個字,“詹信,過來。”
詹信忐忑地站起身,殿下似乎很生氣,他不是故意想讓她生氣的......
黎元儀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讓他在妝台前坐下,随即打開那個青瓷小盒,“這是太醫特制的藥膏,治這種刀劍傷口有奇效。隻初敷時會稍有些疼,你且忍一忍。”
她一邊說,一邊蘸取了藥膏,擡起手腕示意詹信再偏過些頭來。
纖白如玉的手指在妝台前的燭火下仿若透光,腕間袖口自他面前晃過,餘留下淡淡的香氣,詹信晃了心神,微涼的藥膏已輕輕覆上他側臉的傷處。
許是怕用力了傷口會疼,她的指尖小心翼翼地一點點推塗開藥膏。
詹信不自覺開始屏住呼吸,
藥膏觸手生溫,被觸碰的地方仿佛在隐隐發燙,詹信下意識想要躲避開,卻被黎元儀微微用力固住了頭。
“别動,就快好了。”
太醫特制的藥膏帶着淡淡的松香氣味,逐漸在兩人之間彌漫。黎元儀塗好藥膏,仔細端詳一番傷口,這才重新合上青瓷小盒,順手放進詹信的掌心。
青瓷小盒仿佛還帶着她指尖存留的餘溫,詹信的呼吸随着這一細小的動作微微一窒,藏在衣袖下的臂膀不自覺青筋贲張,臉上也控制不住地瞬間湧起一片異樣的潮紅。
得虧這屋子裡暗,他的膚色被襯得如古銅一般。黎元儀瞥見詹信的側臉,隻心道他曬了一天便又黑了許多,壓根沒瞧出旁的緣由。
詹信偷偷擡眼觑了黎元儀一眼,她似乎是消了氣,臉色平和如常,提着的心終于放下,磕磕絆絆地低聲道,“殿下不生臣的氣就好。”
聞言,黎元儀的聲音冷了幾分,“我怎麼不生氣,你以為我為何備這藥膏?我就是放心不下,一來,你在軍中難免有磕碰之處,二來,龍虎軍中勢力盤根錯節,你初來乍到隻怕......”
黎元儀的話沒有說完,她瞥見雨蓮拎着食盒到了門外,便止了話,點頭讓雨蓮進來。
雨蓮在外間桌上擺好碗碟、面食和幾道小菜,又退了出去。
黎元儀撩開水晶簾,也不回頭直接去了外間,隻留下句——“出來吃面。”飄進詹信耳中。
他驚訝地擡眸,隔着兀自晃動的水晶簾望出去,黎元儀端坐在桌前正低頭倒茶,隻留給他一襲瘦削單薄的背影。
詹信在桌前坐定,面前一碗熱騰騰的湯面色澤清透,綠油油的菜葉旁還卧着一顆金燦燦的蛋,香氣鑽進鼻腔,他喉結上下滾動,連腹中也再忍不住,起了“咕咕”的幾聲抗議。
黎元儀手中的茶湯氤氲起熱氣,朦胧中她的眉目愈發柔美,她看向詹信,“還愣着做什麼,快吃罷。你今日在軍中想必是也沒吃上什麼,回來又為了瞞我竟索性連晚膳也不用。
你這樣作踐自己的身子,明日一早到了京郊大營隻怕是連刀劍都提不起。别人都不用對付你,你自個兒先倒下認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