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診的時間一直持續到中午十二點半,半小時的休息時間,醫生和病人都需要休息和進食。
花椰菜打開從家裡帶來的盒飯,左邊是兩菜,一葷一素,土豆紅燒肉和清炒莴筍,右上是米飯,右下是紫菜蛋花湯。
花椰菜使用扇聞法嗅了嗅飯菜香味,很香。但具體是怎樣的一種香,花椰菜卻不知道,她無法想象。
肉香是怎樣的一種香呢?綿軟的土豆是什麼樣的口感呢?綠色的莴筍炒出來究竟是不是脆的呢?米飯細細咀嚼真的會有一種甜味嗎?一顆雞蛋就能做出這樣的蛋花湯好神奇,它不似清水稀,又不似白粥稠,像魚群一般團結,絲絲縷縷,清晰可見。
花椰菜拿起盒飯裡紅燒肉的圖片,這是她從紙上裁剪下來的,家裡的鐵盒子中還有許多這種菜。
她把紙片放在鼻尖深嗅一口,紙張特有的味道深入鼻腔,混雜着陽光曬過的幹燥和風的氣息,最後是淺淡的、放置時間過久的黴味。
媽媽說這是時間的味道,家裡流傳下來的珍藏書本都有這種味道,隻是有的黴味更重一些。
細細聞過每一張紙片便是品嘗過美食了,花椰菜小心翼翼地将紙片放回餐盒裡蓋上蓋子。
她走到窗邊,等待下午繼續看病的人也在進食。他們把袖子捋到手肘,裸露在外的皮膚感受着陽光在皮膚上的流動。
午後的陽光質地輕薄而溫暖,緩緩滲進皮膚裡時,像植物一點點向地下紮根,又像水吸附在幹涸的海綿上,這是一個短暫、卻令人身心愉悅的過程。
毛孔是細小的通道,将光分子柔和地輸送進身體的每一處,讓每一寸皮膚、每一個細胞都吃的飽飽的。
陽光本身是沒有味道的,它照射在什麼物品上,便是那個物品的味道。
可進化成功的新人類們卻能從中品嘗出味道。那清新的味道猶如春日的竹林,微風徐徐,恰到好處的冷冽夾雜着竹葉的淺淡清香,可謂是沁人心脾。
然而幾百年來枯燥乏味的進食讓他們早已習慣到忽略了這種味道。
診所外面的人幾乎沒有三個兩個呆在一起的,他們大多一個人站着或坐在草地上,這一個,那一個,山坡的青草地上長出了一束束的人。
花椰菜望着這些病人,心中的擔憂和顧慮不減,究竟有什麼辦法能讓枯萎的病人煥發生機?
八百七十年前,一場特殊的異變在人類中蔓延擴散,人類進化出酷似植物特性的光合作用,僅僅依靠吸收陽光便能填飽肚子。
起初沒人認為這場進化是一件壞事,人們歡天喜地,不用再為生活奔波,不用再為生計發愁,有大把的時間和家人相處,有空閑去一直想去的地方旅遊,物質欲望低的人也不用再為被迫努力和躺平的選擇中痛苦,可以安心地宅起來過自己的小生活。
這樣的日子很好,一切都很好。人們吃得飽穿的暖,抑郁和焦慮不再是常見的情緒病,每個人都很快樂。
房子和工作不再是人活在世上的必需品和證明。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在平靜祥和的生活中度過太久太久,奮鬥和努力早已不是人活着的主旨。當人們因為無聊想再去做些什麼時,才發現惰性早已将他們浸染個透徹。
與此同時,人們也發現,這場變異并沒有在他們死亡後終止,而是随着基因延續下來,一代又一代。
直到第一第二批的人全部死亡,人們開始稱呼自己為新人類,開啟新的紀元,原有的曆史,文化,習俗和技能逐漸被他們忘卻。
新人類長壽,但人口數量持續下降,不快樂的情緒以堪比病毒爆發似的速度席卷每個活着的人。
街頭巷尾,田野高樓,到處徘徊着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的人,人們不知緣由,不問将來,不念過去,當太陽升起便開始進食,太陽落下後依舊在外面活動。
當“空”病爆發,新人類才終于發現危機來臨。
那是一種沒有病痛的病,生病的人眼睜睜看着自己一點一點變透明。那時,流逝的時間似乎也變成了恩賜。
人體像是裝滿了糖果的玻璃罐,每天倒出一些糖果,最後隻剩一個空瓶子。人們透過玻璃瓶,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各個角度都能将其身後之物看個清楚。由此便取名為“空”病。
從□□到意識,生命的進度條清晰可見。當最後一絲意識從玻璃罐中倒出去,病人便像水汽蒸發了似的,消散于世間。
沒有任何醫藥可以救治,除非讓病人真正感到快樂。
可惜難于上青天,若是能輕易做到,它又怎會成為不治之症。
花椰菜也曾嘗試過多種方法,比如帶病人們親近大自然,可他們隻鬧着讓她開藥,盡管她多次說擁抱大自然也是治療的一種方法,可他們依舊固執己見。
又或者帶他們運動,帶他們玩遊戲等等,可是病人們始終難以燃起心上第一個念頭,難以付出第一步行動。
新人類不像前人那樣,患病時小則感冒,大則患癌。他們從來沒有這些症狀,反而更像植物一些,心情好便旺盛,心情不好則枯萎,“空”病于他們而言無異于水源枯竭土地崩壞。
花椰菜輕歎口氣,随即調整好狀态,以飽滿的精神開始下午的診治。
……
五月的天氣溫暖,天長夜短,花椰菜關上診所門時,橙紅的晚霞染紅天際。
她拎着飯盒,慢悠悠走在回家的路上,和煦的風吹動她束起的馬尾和細碎的發絲,大大的眼睛裡映着紅色的霞光。
這樣醉人的惬意讓她的心好似蕩在搖籃裡,輕輕地搖啊搖啊……
“喂喂?在嗎在嗎?”
冷不丁的聲音響起,花椰菜差點摔個大跟頭。
大白天見鬼了,她緊張地左右看看,又小心翼翼地往後看,生怕背後竄出來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東西。
呼——
還好,周圍一個人都沒有。
花椰菜握緊拳頭,攏了攏身上的外套,好個屁!更可怕了好嗎!
那個聲音又響起來,像連接信号不好的大喇叭,“喂——”。
刺耳的一聲響,花椰菜連忙捂住耳朵,沒想到聽得更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