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預感向來是好事不靈壞事靈,準到讓我絕望。
說實在的,目前的情況也的确讓人挺絕望。
我們被迷之惡魔困在了酒店的八樓中,體感而言差不多小半天了,這如套娃般的重疊空間,凝滞不前的秒針,不見蹤迹的惡魔,還有短缺的糧食……種種因素加起來都足以将一個神經脆弱的人折磨半瘋。
我們七人當中心理素質最差的,便是小紅,她吓到面色發青,語無倫次,意識混亂,嘴裡念叨着要死了要死了,還企圖去舔馬桶裡的水。
簡直離譜!
我跟前輩連忙拉住她,前輩更是毫不客氣地給了她脖子一手刀,才得以挽回小紅僅剩不多的尊嚴與形象。
惡趣味的帕瓦見好戲被中斷,很不滿地啧了一聲,轉頭去找電次玩。
我們幾個聚在其中一間客房裡,說是商議一下對策,可能感受到衆人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這裡。
同為新人的荒井有些慌亂,高大的身軀蜷縮在被子裡,而前輩倚着窗邊吞雲吐霧,神色不明,似乎有點漫不經心的樣子。
平時最為冷靜的秋君也略顯焦慮,沒椅子還沒坐熱就忍不住再度離開客房去尋找惡魔——在此之前,這個行為已經重複了八遍,電次都睡醒了。
如今反應最小的,大概是電次和帕瓦了,他們還在那邊談論着什麼諾貝爾獎的事情,該說他們心大還是粗神經比較好呢?
至于我自己,談不上像小紅那邊的臨近崩潰,也沒有電次帕瓦那麼心寬,真要細細審視自己狀态的話,或許以茫然來形容較為貼切。
面臨死亡的真實感還沒醞釀出來,但多少了解到情況的嚴峻程度,如果不做些什麼,遲早會被耗死……
并非沒有嘗試言靈的能力,但即便說出“讓我們全部人逃離這個空間”、“讓佐倉安藤、早川秋……等人轉移到公安總部”之類的言咒,仍是無法生效。
想來也是,想要一則言靈生效,必須具備兩個條件。
首先,願力要有一定的強度,而且欲.望越強烈,效果就越真實強大。
其次,目标要清晰準确。比如那次的蝙蝠惡魔,我嘴上雖然隻是說了“枭首”二字,但心中是十分明确自己的目标是什麼——我要那隻蝙蝠惡魔當下立即身首異處。
這是我目前總結出來有關這能力的經驗,頗有一種‘心能轉物’的字面意思。
而這次之所以施展不開,或許與第二點有關,目标不夠清晰堅定。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惡魔,也不确定我們目前身處的空間是否仍是真實的現實世界,亦或是被悄然吞噬到别的異位空間當中。
我甚至連‘讓那隻迷之惡魔原地死亡’這類心願都不敢輕易嘗試,就怕我們身處的空間忽然瓦解崩塌,到時候全員歸西,得不償失。
還沒到絕命一刻之前,還是謹慎一些的好。
看來唯有找到那暗中作祟的惡魔,或者得知其真名,才能成功逃離這個困境。
目前秋君在找,那我能做什麼呢?
唔……
我陷入沉思,思緒逐漸飄遠。
或許那幾個下落不明的民間惡魔獵人也有相同遭遇,不知道他們是否還活着呢?他們在外面的親友會不會為此感到傷心難過?
隻是,既然入了這一行,心裡多少有點“啊,總會有這麼一天”的思想準備吧?
不知道他們的後事會怎麼辦?
嗯?
我們幾個如果真的不幸殉職的話,後事又有誰來料理呢?
前輩好像老家還有個爸爸和妹妹,秋君、電次、帕瓦都是孤家寡人,甚至可能沒人會為後者的死亡感到悲恸,畢竟是魔人,而荒井和小紅的家庭背景我并不了解,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立好遺囑呢?
這時候問他們兩個,估計小紅得瘋,還是别問為好。
說起來,我自己似乎也沒認認真真地立下遺囑,轉行後總是被各種任務與意外分走心神——在此特指帕瓦——都忘了這件事了。
我甚至沒跟老爹和撫子阿姨提起過,就蓮知道而已。
雖然悲觀了點,但趁現在有空,還是寫一寫吧。
如果哪天有誰除掉這個迷之惡魔,或許還能在我的屍體裡翻出遺囑,有了遺囑就等于多了一層法律保障,更加穩妥。
我起身,在床頭櫃的抽屜裡翻出酒店的記事本與筆,開始思索遺囑的内容。
首先是現在住的那套房子,以前老爹買的時候,寫的是老媽的名字,老媽去世後就轉到我頭上了。
我死後,房子得過到老爹名下才行……唔,聽說魔人生命力都很頑強,倘若她僥幸存活下來、又沒有地方住的話,也不是不可以讓她繼續借住,真希望她能好好善待那套房子就是了。
第二點就是錢了吧。儲蓄金、保險金、賠償金等一切财産全部歸于老爹。然後還是那個如果,帕瓦能活的話,就分一半給她好了,那個貪吃貪玩又愛亂買東西的家夥,比吞金獸還燒錢。作為曾經的塑料搭檔,給她留點應急儲備金也不是不可以的。
第三點就是感謝與道歉了吧,感謝老爹和撫子阿姨的培育,對于隐瞞改行一事感到十分抱歉,然後感謝蓮……算了,謝他怪惡心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略過!
第四點就是托付。拜托撫子阿姨和蓮照顧一下那不靠譜的酒鬼老爹,畢竟前段時間摔斷了腿,保不準還有下一次……啧,真是個麻煩的老頭子。
第五嘛……大概是送祝福了吧?如果老爹和撫子阿姨順利在一起的話,我真的會誠心送上祝福的。畢竟我知道,老爹和撫子阿姨之所以拖沓了那麼多年,有部分原因是因為我的這張臉,與去世的老媽過于相似了,以至于他們每每看到我都會流露出愧疚與自責的神情,搞得我怪不自在的。
老媽怎麼想我不清楚,但我是完全支持他們的,希望蓮争氣點,努力撮合一下。
嗯,家裡的事情大概就是這樣子了。
第六……念及當初我與那個惡魔立下的另一個條件,我還是應該補充一句提點才是,别到時候誤傷了他人。
——我不再是我。
再來還有什麼呢?
就在我苦思冥想之際,耳畔冷不丁地響起一把聲音。
“你在幹嘛?”
伴随着詢問,淡淡的煙味飄來,我不用擡頭也知道坐在我對面的人是誰。
“寫點東西。”
為了照顧荒井和小紅的情緒,我沒解釋太多隻是露出‘遺囑’二字給前輩看。
前輩拿煙的手微微一抖,盯着那兩個字略微晃神,随後扯了扯嘴角,企圖以笑容來掩飾什麼。
“讓我看看~嗯……哈哈,還蠻有安藤你的風格的,哦呀?這句‘我不再是我’,是什麼意思?”
“……就是人死之後,靈魂消失,屆時作為‘'佐倉安藤’這個人就不再是……”
沒等我胡扯完,前輩就露出受不了的表情,擺擺手打斷了我的話。
“好了,哲學話題STOP,太無聊了。話說,這上面怎麼都沒提及我呀?就沒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
她佯裝生氣,把紙筆塞回我懷裡,讓我補上。
那故作輕松的拙劣演技,真叫人沒眼看,要不是其他人要麼心神不甯、要麼粗神經,估計早就發現前輩的異樣。
明明和我們一樣的不安,偏偏要硬撐着那副前輩架子,嘗試粉飾太平,讓新人安心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