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瑤出生的那年，蘇城連續下了大半個月的雨，南湖的水都已經快漲到了定古塔那邊。

獨獨小姑娘出生那天，晨光大盛，金色的暖陽從密雲中灑下，驅散了數日來的陰霾。

當時，大家都說她日後會是個有福氣的小姑娘。

宋瑤的滿月酒是在绮園辦的，宴席擺了整整一百桌，三家的宗親都到場了，宋家二爺臉上看得見的喜悅。

六歲的裴之衍站在黃花梨木雕花小搖床旁，小姑娘白白嫩嫩的，跟個糯米團子似的，讨喜得很。

輕輕地戳了戳她的小臉，小姑娘沒哭，睜着眼笑嘻嘻地看着他。

裴之衍微微一愣，對上她亮晶晶的眼眸。

手還沒來得及收回來，就被小姑娘抓住了自己的小拇指。

他也不敢動，就這麼被抓着，沒想到這一站就是半個小時，就算她睡着了也沒放開。

“阿瑤對誰都認生，獨獨對之衍親近得很。”後來嬸娘們還笑着說過這事兒。

宋瑤從小就乖乖的，惹人喜歡，就連大她兩歲的宋棠都寵着她，實打實的宋家小公主。

如果不是八年前那場變故的話……

***

“阿瑤。”宋棠的聲音将宋瑤的思緒拉回，突然被人擁入懷中，宋瑤有些無措。

宋瑤眼中挂上了暖意，撒嬌似的喚了一聲：“阿姐。”

衆多親戚中，她最喜歡的就是堂姐宋棠，從小就愛護着她。

宋瑤三年沒回蘇城，宋棠再忙過年也會去北城看望她。

宋棠雙手搭着她的肩膀，上下掃了宋瑤一眼，惹得宋瑤怪緊張的。

“年初去學校見你的時候還沒這麼瘦，是不是又沒好好吃飯？”

“哪有，還重了兩斤呢！”宋瑤趕緊解釋道。

“棠棠，你爸還在裡屋等你。”旁邊的四嬸娘忍不住說了她一句，宋棠這才不舍地松開手。

“阿瑤，等我，我一會兒回來。”宋棠對着宋瑤說了一聲。

宋瑤應了一聲，面含笑意地看着宋棠往裡屋去，靜靜聽着嬸嬸們對堂姐的誇贊。

餘光不經意地掃過，裴之衍站在幾步開外，嘴角帶着笑意跟身旁的人說着什麼。

話畢，裴之衍收了手中的黑傘，側身放進了青瓷壇中，朝着門内看了一眼。

宋瑤也沒有想到他會突然看過來，視線相對，宋瑤跟裴之衍都有片刻的怔神。

雨水順着青色的瓦片落下，在他身後布起一道透明的雨簾，他就站在那裡，靜靜地看着她。

沒有傘沿的遮掩，宋瑤看清了裴之衍的神情，他看着她的視線沉沉，面色淺淡。

明明今日是關于他的喜事，但是面容中卻看不清多少歡喜的意思。

大概是沒有想到她今日會出現在此處吧，宋瑤心中如此想着。

明明已經做了許久的心理準備，但是觸及那雙眼的時候，宋瑤心底還是會忍不住地酸澀。

想要瘋狂逃離此處，一如三年前一樣。

那是她十八年來頭一回叛逆就瘋狂得徹底，悄悄收拾完行李，也沒有通知任何人，下午就踏上了北上的列車。

當初的她從未想過再見竟然是這樣的場合，不敢想，哪怕起了一點念頭就窒息得讓她心慌意亂。

就算時間過去這麼久，宋瑤内心還是覺得自己想要做個倉皇出逃的人。

面上卻也學會了在衆人面前斂起情緒，假做平靜。

“阿瑤，快叫人……”身邊的人催了一聲，宋瑤這才醒神。

宋瑤看着對面的人，微微提唇，笑意挂在嘴角，所有的情緒都在這一刻死死按在心底，不敢表露半分。

她恭恭敬敬地朝着他喚了一聲：“二哥。”

她剛到裴家那年，會怯生生地喚他一聲二哥，後來喚他之衍哥哥更多，再後來甚至會喚他一聲“阿衍。”

每當這時，裴之衍就知道她十有八九是有求于他，也就是這種時候，宋瑤才慣會撒嬌。

她也知道他寵着她，那時裴奶奶還假做吃醋說宋瑤要是想摘星星，裴之衍怕也是要試一試的。

宋瑤總是不好意思地笑笑，并未當真，不過裴之衍卻不反駁，因為他那時也是這麼想的。

男人看着她，表情平靜，眼神晦暗不明，不知過了多久，宋瑤聽見對方問了一句：“什麼時候回來的。”

“下午三點到的，沒多久。”宋瑤規規矩矩地應了一句。

裴之衍從她身上收回了視線，末了低着嗓音“嗯”了一聲。

宋瑤身軀僵硬，不再說話，天色越沉，溫度越低，特别是老祠堂這邊，冷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