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
夏日的陽光很亮,灼得人眼睛發痛,卻還是能夠清晰的看到宋宅的門匾,高高的挂在那裡,多少年都沒有變過。
紅色的燈籠挂滿了整座老宅,寂寥中又顯得喜慶,今日還沒到時間,賓客明日才到,屋子裡多少還是有些清冷。
上一次回來的時候内心是平靜的,這一次好像沒那麼平靜,隻是心底被掏空了一塊,好像缺失了一部分,談不上難過。
至少她知道自己應該是祝福的。
進了後院,還未進門就聽到了屋内的交談聲,她沒有進屋,就這麼站在院子裡。
透過敞開的大門,她看到了站在宋棠邊上的男人,英俊清隽,看起來跟裴之衍差不多大。
大概都有一些上位者的氣場,就算是笑着說話也帶了幾分寡淡與薄情。
宋棠在一旁站着沒有說話,眼神有些麻木,臉上看不出多少的喜色。
太陽将這座院子分為兩種樣子,她站在陽光下,灼熱讓她眩暈,宋棠站在屋子裡,安靜又空洞。
她聽見那個男人對四嬸說:“您放心,我以後會對阿棠好的。”
宋瑤隻覺得腦子裡轟得響了一聲,震耳欲聾的。
仿佛有一記重錘,狠狠的砸在了自己的心上。
宋瑤不認識那個人,但是從話語中不難聽出,這個人是海城新貴,是即将與姐姐結婚的人。
徹骨的寒意從腳底升起,就像是魔鬼一樣,一點點向上蠶食。
她想要向前,卻發現自己的雙腳就像是被藤蔓纏住一樣,讓她全身僵硬動彈不得。
阿姐要結婚了,男方是一個她不愛的人。
多麼的諷刺,在子女的幸福面前,她的四叔四嬸最終選擇了将身家利益擺在了前頭。
原以為自己一個孤女,被推出去過一次,也就罷了。
卻沒想到身為親生女兒的阿姐也有被親生父母抛棄的一天。
阿姐,該是多麼的絕望。
視線逐漸模糊,混亂的光芒讓她幾乎眩暈,單薄的身體仿佛搖搖欲墜。
她沒有走的路,待她最好的阿姐替她走了,心上的空洞在這一瞬間仿佛被瞬間震碎,裂開得稀爛。
阿姐那麼好,應當配上世界上最好的人,她希望阿姐跟她喜歡的人都能永遠幸福下去。
可是,阿姐要嫁給那個陌生的人。
眼底的潮濕讓她仰起頭,緩緩掩住眼皮,遮住自己滿目的痛苦。
喉嚨幹啞,湧上一股鹹腥。
宋瑤并沒有繼續聽下去,她使盡全身力氣轉身,踉跄走出了院子,從裴家老宅到故園不算是遠,也就隔了一條長水街。
陽光被白牆黑瓦遮蓋在頭頂,悠長的巷子似乎被霧霭籠罩,她隻覺得全身都泛着冷意,每一步都走得艱難。
她現在真的好想見到裴之衍,她想要問他為什麼站在阿姐身邊的人不是他!
明明她都已經放手了,隻希望阿姐跟他能幸福的在一起。
可是到頭來,為什麼會是這樣的?
是悲傷?是憤怒?是不甘?
千萬種情緒湧上心頭,她甚至曾惡劣的想過要是站在他身邊的人不是阿姐是自己該有多好。
可是當初是怎麼想的,現在在面對現實的時候,她就有多麼的唾棄自己。
以為不糾纏不打擾,就能将自己的喜歡裝飾得體面。
可是面對現實的時候,宋瑤卻覺得心髒疼到麻木。
甚至因為在看清那個男人的臉的瞬間,一閃而過的輕松讓她自我唾棄。
宋瑤悄悄回了南苑,沒有驚動任何人。
木制的閣樓裡,溫度不高,她這一路走回來,全身都是冷汗,将打開的窗戶關上,又拉上了簾子。
橘紅的夕陽映在窗簾上,白色的牆,黑色的家具,唯一有些色彩的就是屋子裡那張芙蕖簟。
她緩緩走了過去,将自己蜷縮在上面,被汗水打濕的裙子貼在了她的身上,有些冷。
臉上有些疲憊,身心都是疲乏的,到那時她睡不着,隻是睜着眼呆呆的望着外頭逐漸下沉的天色。
宋瑤突然想起十三歲的那年,宋家沒有了她的容身之地,她被裴之衍帶回了故園。
連續幾天的高燒讓她腦子裡一片混沌,清醒的時候,十五歲的宋棠在她床邊哭腫了眼睛。
“阿瑤,你還有阿姐!”宋棠撲在她的床邊,淚如雨下。
那時候的宋瑤是心痛的,她沒有家了,卻還有阿姐。
她知道阿姐為了自己跟四叔大吵了一架,後來就算是關系緩和了,宋棠其實也不怎麼回宋家。
夾在她與四叔四嬸之間,阿姐又何曾不痛苦。
再後來她去拜了林添錦為師,那兩年,其實她不常見到宋棠,林先生住在南方春城,阿姐也在那裡待了許多年。
阿姐常常說:“阿瑤,你小時候最喜歡漂亮裙子,二嬸不在了,阿姐給你做。”
她記得那年自己是怎麼走的,沒過幾天宋棠就找到了她,沒有訓斥也沒有多問,隻是揉了揉她的頭。
“阿瑤就算不想回也沒有關系,阿姐過來看你。”那時候宋棠是這麼說的。
後來三年,宋棠也是這麼做的,逢年過節,又或者隻是從北城機場過的時候,宋棠都會繞路來看她。
在沒有裴之衍的那三年裡,阿姐是她最親近的人,彌補了她空寂的内心。
不知是那一年開始,電話的時候聽到了嬸娘笑呵呵的說阿棠跟阿衍站在一起還挺般配的。
那時候她是什麼心情?不太記得了,大概是哭了很久很久。
渾渾噩噩過了一段時間,突然某天就清醒了過來。
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兩個人都是她最愛的人,隻要他們在一起是幸福的,她将心底那份無疾而終的感情深深掩埋也行。
時間的長河裡,沒有什麼是放不下的,就算真的放不下,那隻有她一個人遺憾就夠了。
可是,她在想什麼?她要幹什麼?
她在,害怕什麼?
“阿瑤。”一聲熟悉的呼喚像是從天際遠方傳來,黑暗的天空突然就亮了,她猛的睜開了眼睛。
溫熱的感覺從手上傳來,他把握着自己的手,掌心包裹着她指尖的冰涼。
見到她醒來,他伸手用紙巾溫柔的将她額頭上的汗水拭去:“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通知我?”
宋瑤怔怔的望着他,強忍着不讓自己眼眶中的紅顯露出來,隐藏在裙邊的手捏成了全,指甲摳着掌心,低垂的眉眼将心底的難過掩藏。
“不蓋被子睡覺容易感冒,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怎麼還是不聽?”
她并沒有回應,就這麼看着他,房間的燈光有些紮眼,她逆光看着他,看不太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二哥,阿姐不愛那個人。”她眼眶猩紅。
裴之衍放在她額頭上的手頓了頓,雙唇抿成一條線,深邃的目光盯着她,情緒複雜。
對上她倔強的眼神,他的喉結微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你阿姐應當是深思熟慮過的。”
宋瑤的呼吸顫抖,卻因為他的一句話讓心中繃緊的那根弦斷的徹底。
裴之衍的話對她來說就像是推脫責任一般,心底的怒火夾雜着其他情緒湧上心頭,幾乎燃燒了她的理智。
“阿衍,為什麼和阿姐在一起的不是你!”
明明她都已經做好了心裡準備了,明明都已經打算看着他跟阿姐幸福的在一起了。
為什麼,到頭來他卻将阿姐推開,甚至隻是一句輕描淡寫的說那是阿姐的選擇!
他,怎麼可以這樣!
她微微仰着頭,汗水與淚水打濕了頭發,貼在她蒼白的臉上。
她深愛的人怎麼那麼容易的就推開了她最愛的阿姐!
明明自己當初下定決心的時候是那麼的痛徹心扉,而他卻是這般的平靜冷淡!
而她自己,在那一瞬間的釋然狠狠的打了她一耳光,讓她難堪。
裴之衍愣了一秒,冰霜般的冷意逐漸爬上了他的眉眼,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自己會聽到宋瑤會對他說出這麼一句話。
淩厲的表情之下,那雙深寒的眼死死的盯着宋瑤,滿眼的不可置信還有鋪天蓋地的怒意席卷而來。
她,是怎麼敢的!
腦中血氣翻湧,他伸手掐着她的下颌,強迫着她看着自己。
沉聲道:“宋瑤,你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