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朝一日,和父母在陰泉下相見,他們還會認出自己嗎?良玉呢?
知道她心中所想,良玉很肯定地說:“認得出的。”
“是啊,就算你認不出我,我認得出你就可以了。”招娣牽住了好友的手,她們像是長在同一株樹上的枝條或者是藤蔓,雙生花似的永遠永遠難以分割。
至少是在夢裡吧。
招娣難過地看着那個孩子,“你要是能夠長大,今天會長成什麼樣子呢。”
文雅柔和的良玉,也有些發愁地低下頭:“嗯,這是無法知道的事情呢。”
“……我們去看一看。”
招娣拉着良玉起身,不停地往未知的前方跑去。
如果當時在漁村她們能一起活下來。
她們會手牽手來到宋國的首都即墨,感受大城市的繁華和自身的渺小,但那一刻她們至少有彼此。
來到宋國的太微書院,遇見湛平師叔、柳當歌師叔、劉無霜師叔、阮弄溪師叔,還有白雲院長。
在新年伊始的時候,柳當歌師叔會給她們準備大紅的小棉衣,那隻小白兔燈籠有由良玉拿正合适。
“謝謝師叔!”“你們喜歡就好。”
招娣便蹲下去看燈籠,在擡眼的時候,對上良玉亮晶晶的眼睛,和小兔子般的笑容。
她們還會一起乘坐“望海潮”,前往太華劍派求學,站在船頭的時候看到驚濤駭浪,兩岸連山。沒見過此等美景的她們,會高興激動得一蹦三尺高,就算遭到王弗崔選等人的嘲笑也不要緊。
登仙梯前,她們也會互相鼓勵着、攙扶着一層一層的台階往上爬。就像她們過去翻山越嶺時互相支持一樣。
也許以她們的資質,進不了太華内門。
但她們有機會可以去雲夢峰、朝霞峰、月影峰,最好的朋友,不管去到哪裡都是攜手與共的。
就算偶然分開了,也會常常見面吧。
招娣和良玉都換上了太華劍派的弟子服,攜手走在一起的時候,就像一個娘胎出來的姐妹花。
一個熱情開朗,一個溫婉良善。
似乎能一點一點,想象長大後良玉的樣子,一定非常非常的美麗文靜,像是栀子花一樣純潔芬芳,像梨花帶雪一樣,楚楚動人,讓人憐愛。
而在有狂蜂浪蝶的男弟子,撲過來要采良玉這朵花兒的時候,招娣會像小時候的那樣,義無反顧、一馬當先地擋在她面前。
“師兄,你幹什麼呀你!”語氣是那樣堅定,神聖不可侵犯。
這時,良玉就會躲在她身後,抓着她的肩膀偷笑了。
她會永遠永遠保護她的。
不過,比武的時候,卻不會讓着她。
最好的兩個朋友之間的比武,也會像祝融瑩和南屏黛一樣萬衆矚目,像是天上最璀璨的兩顆流星,在交彙的瞬間,擦出無數的火花。
一紅一藍,紅的像火,藍的像水。
一剛一柔,以柔克剛,剛者易折。
或許在那一刻,招娣會真正意識到,良玉雖然時常站在她的身後,但并不是真的需要保護的那個病弱女孩。
“這樣好了,誰輸了誰就喊另一個人姐姐。”“那我可是不會輸的!”
她們一招一招地打着,從嚴絲合縫的太華劍法,到劍走偏鋒的小虛劍法。
招娣執晦暗猛烈一脈,風高怒号,雷電交加,黑雲壓城城欲摧,暴雨如麻未斷絕,心中盤踞着猛虎,虎視眈眈,若起若伏,動作之間,殺機叢生,驚心動魄,水也為之波瀾,山也為之動蕩。
良玉執春和景明一脈,陽春三月,光也柔和,水波也溫柔,雲朵悠閑,山野爛漫,粉色、白色的花朵,紛紛開且落,莺歌燕舞,蝶攘蜂喧,魚兒來去,涓涓的溪流歡樂地向下,世界萬物競自由,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各自使出全力的一劍。
一劍東來,
一劍西來。
誰也沒有猶豫,誰也不會退卻。
直到力竭的那一刻,她們兩個人都倒在青青草地上,各占一邊,頭碰着頭,雖然看不見彼此,但就是能感覺到對方的存在。
就這麼說笑着,傾聽着,沉沉睡去。
招娣忽然抽泣着醒來。
那樣春暖花開、陽光明媚、攜手與共的未來,她們竟不能去。
那樣的好友,過早夭折。
連同那樣的自己也一同消亡了。
“良玉,要是你在就好了……”
耳邊的好友轉過身,趴在她的臉側疑惑地問:“難道我不在嗎?”
招娣在回過頭的那一刻,看見良玉綻放的笑容,溫暖如春,依稀如昨。
那聲音回蕩在她的耳邊,她的心底。
“你不是帶着我的名字活下去了嗎?”
“隻要你相信我在,我就會在你身邊。”
李良玉從來不是一個人。
而是兩個人。
她,永遠不會獨行。
夢境中黑暗的水波,漣漪微泛,月光暗淡而又明亮,荷花盛開而又枯萎,生死興衰,皆為虛妄。
一切全在人的一念之間。一念妖魔,一念神明,一念具象。一念破空……
鏡、花、水、月。
“招娣,你看!”
原來小虛劍法還有第十一式。繁華璀璨,實為幻影。惡念魔障,無有恐怖。
人生種種,浮光掠影,好似走馬燈。一招一式,一明一暗,互為因果。
最終都是,鏡花水月。
金色光芒刺破黑暗,李良玉終于看清烙印在她意識深處的,小虛真人的“心刻靈印”。
手指微微觸摸,他留在世間最後一絲的情緒,也被她所感知:夾雜着痛苦與茫然,最後通通歸于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