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一般情況而言,一本書裡面不會出現兩個相似的名字,那麼此刻的貝克特應該也是進入了某個角色的身份。
以此類推的話,喬伊斯很有可能在書中扮演着某個角色。
但是把問題放回自己身上,櫻庭青筱在第一眼便注意到了格麗塔的裙子和自己身上的裙子明顯不是一個風格,二者連裁剪手法與布料質地也全然不同。
他不由自主地産生了一個新的猜想,“薩缪拉”究竟是《尤利西斯》裡的原本就有的角色,還是自他進入書中之後,臨時衍生的全新角色?
......不行,信息完全不夠,幻書也感受不到在哪裡,身上的束縛實在是太多了,還是先想一下怎麼找到貝克特吧。
“薩缪拉在想什麼呢?”走路也晃晃悠悠的格麗塔冷不防地向他問道,說話時語調上揚,顯得格外活潑。
她似乎遇到了一件好事情,這讓她的心情很好,但櫻庭青筱并不覺得這份情緒真如她所說,簡單地來源于湯米的離開,或者是“薩缪拉”的狀況。
“在想,雪,下多久。”走在後面的櫻庭青筱慢吞吞地答道。
現在他們已經走在傳音清晰的走廊,那麼自己說話的時候便需要壓着聲音,櫻庭青筱在心中組織語言後,隻能做到一個字一個字地向外吐。
說出來的答案當然是假的。其實是在想怎麼解開這堆看得他眼花缭亂的鎖,沒點開鎖技能真的是自己人生的一大遺憾,櫻庭青筱臉上的神情不變。
好在格麗塔并沒有對他的說話方式感到任何的懷疑,仿佛她已經對薩缪拉這費勁的用語習慣接受良好,于是非常順暢地回答道,“是呀,也許又會下一整夜的雪。”
她帶着櫻庭青筱很快走到了樓下,快要熄滅的爐火散發着些許涼意,格麗塔松開了銀鍊,從朽敗的燭台上取下蠟燭,将爐裡的煤渣攏了起來,最後一連撒在了堆積成山的煤堆上,紅色的光從蠟燭飄到了壁爐裡,亮起了一雙溫暖的褐眸。
櫻庭青筱也乖巧地找了個離壁爐遠一點的地方坐了下來,他觀察了下此處頗有年代感的布置,鐘表上的時間指向了八點三十二分,早餐環節結束了一段時間,餐盤上的蛋黃液已經凝固,同皺巴巴的肉皮堆在了一起,剛點燃完壁爐的格麗塔滿不在乎地收拾起了餐桌上這杯盤狼藉的一切。
“麻煩嗎?”他問。
“一般般,你在那裡坐着就行,等會兒我帶你出去玩。”
格麗塔俏皮地眨了眨眼,她拿着那些沾滿髒污的杯盤碗碟走進了内側的餐具間。
坐在沙發上的櫻庭青筱保持着拘謹,在格麗塔離開之後,他才稍微松懈了點,他擡起手觀察了下自己身上的束縛帶,再一次對着先前的話産生了深深的懷疑。
......我這副樣子,真的能出去見人嗎?
就在自己思考之時,前門處傳來一陣有節奏的敲門聲,聽到動靜的格麗塔迅速從餐具間裡跑出來把門打開,她的衣袖邊緣還有些不幹淨的泡沫。
少女的雙頰很紅,此刻眼睛裡的光都是一片亮閃閃的,她沒有全部拉開門,隔着一條門縫輕聲對着外面的人問道,“你就來啦?”
不知道對方說了些什麼,很快格麗塔又後退了幾步,将大門徹底打開了,門外的寒風卷進來,坐在一側的櫻庭青筱模模糊糊隻能看清一個影子。
少女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好吧,那麼請進,先生。”
“樂意至極。”
走進門裡的是一個清秀的黑發青年,他的黑發與自己的鴉黑不同,是一種偏淺的黑,雖然是按照短發的形式所留,但或許是因為最近沒有及時打理,青年的鬓發已經有些長度,服服帖帖地落在了兩頰。
他穿着呢子的大衣,身上的雪堆積出了點厚度,應該是在外面等了有些時候,那雙翠綠的眸子掃過這間外廳,僅在一邊坐着的櫻庭青筱身上點了一下,又投注到自己面前的少女身上去了。
格麗塔替他拍了拍身上的雪,對于青年的到訪她既有些有些驚訝,但又更多地表現出了歡喜的情緒,“斯蒂芬,去壁爐邊上坐着吧,那邊暖和。”
被喚作斯蒂芬的青年自然沒有拒絕少女的好意,他坐在了一個離壁爐很近,正好位于櫻庭青筱對面的位子。
面對面的兩個人彼此對視了一眼,都沒有開口說話。
“這是斯蒂芬·德迪勒斯,我的朋友。”格麗塔端來熱茶,她把其中一杯茶遞給了對面的青年後,才在櫻庭青筱身邊的位置坐下,“她是薩缪拉,不怎麼愛說話。”
櫻庭青筱點頭示意,他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兩人名為朋友關系的實質,對此禮貌性地保持沉默,而斯蒂芬也識趣地沒有問起對面的“少女”身上的那些束縛,他對發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切習以為常。
“神父死了。”青年咳嗽了一聲,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張卷紙,在空中用力揮了幾下,才将其抖開。
那是一張卷起的布告,斯蒂芬将其擺正在桌上,展示給對面的二人看,“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斷的氣,反正又是一個沒熬過這個冬天的人。”
“都柏林的冬天不一直都這樣?”格麗塔理所當然地答道。
像是不喜歡這個話題,她話鋒一轉,開始指責起了斯蒂芬,“所以你到我家就隻是來通知一個無關之人的死訊嗎?”
不等對方回話,格麗塔舉起熱茶呷了一口,她沒好氣地往下說道,“我當然知道這事情,今天吃完早飯,湯米就跟着趕了過去,他就像急着陪葬一樣匆匆地去見那早死的老頭子了,要不是這樣的話,你在我家門口站成雪人都沒有進來的機會。”
“我今天可是準備帶着薩缪拉出去玩的,你既然沒有事情的話,那就請回吧。”
格麗塔現在的行為簡直就像是情侶關系中的女生正對男生不懂風情的行為置氣。
聽出了對方的不滿意,斯蒂芬也隻是溫和的笑了一下,他收起了那張破爛的紙張,無奈地說道,“要出去玩嗎,那當然沒有問題,畢竟我今天來找你,也是想要邀請你出去參加凱特小姐舉辦的那場聚會。”
“好吧,但是......”少女的臉色緩了緩,語氣在此刻松緩了下來,但依舊有些猶猶豫豫,因為今天她已經答應好了薩缪拉。
善解人意的斯蒂芬微笑着,他不緊不慢地說道,“讓薩缪拉小姐也去如何?她可以披着鬥篷待在小房間裡。”
被提及的櫻庭青筱先前在看那張已經被收起來了的布告,他一直都沒說話,隻是有點想喝水,但在二人一來一回的對話中根本開不了口。
黑色的眼睛眨了眨,他知道這件事自己根本做不了主,幹脆等着格麗塔做出決斷,他仍在回想那張布告上提到的時間。
——1894年6月16日,十年前的都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