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韫聽笑了,不就是想悔婚麼?她同意啊!
可是他們怕落下背信棄義的罵名,竟繞了這麼大的彎找了這麼荒唐的借口,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啊。
見嬸嬸孫氏憤怒欲言,羅韫搖搖頭示意她先别開口。
宋氏接着說:“韫兒的命從小就不好,她娘生下她後便難産死了,她爹又莫名其妙犯了事,你們家這日子過得一天不如一天,如今她重病纏身的……”
趴在門邊偷聽的迎春聽到後,為小姐被他們如此嫌棄而難過又憤恨。
孫氏氣不過,心直口快道:“你是想說我家韫兒克父克母還克自己了?”
宋氏掩唇笑道:“我可沒這麼說,是你自己說的,不過,這也是事實,不是嗎?”
“欺人太甚!”孫氏再也忍不住,怒聲道:“你們想悔婚直說好了,拿佛做什麼擋箭牌?自家背信棄義嫌貧愛富,還要糟踐我們韫兒,天下哪有這般道理!”
宋氏到這會兒倒也不裝了,惱羞成怒道:“你這人怎麼這樣不明事理?我們這不是為了孩子着想麼?我們是事出有因才退婚的,更何況陳家還要收她做義女,怎麼糟踐她了?做了陳家的義女,陳家還能給她尋個不錯的良配,怎麼虧待她了?”
家道富裕時,孫氏還算知書達理,如今落魄了,孤兒寡母被人這般欺辱,禮節都拿去喂狗了。
“我呸你們這些臭不要臉的!你們不要臉還要拿我們當遮羞布!”她指着宋氏怒罵:“你覺得她克人,又何必認她做義女?我不曉得這是什麼道理!真為孩子着想,為何這三年不聞不問?如今瞧我們家道中落了,看不起我們了,算着韫兒守孝期滿就登門退婚,有你們這麼忘恩負義的嗎?”
“呵,兒媳變義女,你們當真會算計!陳家列祖列宗的臉面都給你們丢盡了!”
宋氏在家主持家業,向來強勢得很,容不得别人壓她一頭,如今被孫氏壓着罵,也忘了自己是客人,跟着破口大罵:“你個粗魯沒見識的潑婦,好心當成驢肝肺……”
“你們算什麼東西,當初羅家家道從容,大哥身居高位,你們陳家是個什麼玩意兒?若不是大哥見巍昂不錯,保他去國子監上學,還答應你們提的親,你們陳家還有今日這等的風光嗎?如今看我們家道中落了,你們竟是如此欺負我們的?”
“退婚就退婚,我們羅家不受這窩囊氣,現在就算你們求着韫兒嫁,我們也不嫁了!約個日子,兩邊都把族長請來,當面鑼對面鼓地掰扯清楚!”
二人互不相讓,吵得差點把房頂給掀了。
羅韫隻覺着耳邊恍若有上千隻蒼蠅在叫,鬧得她的心情異常暴躁,她出身優渥,從小到大被捧在手心裡疼,哪裡受過這種窩囊氣?
她踹了一腳旁邊的矮幾。“哐當”一聲響,宋氏和孫氏被吓一跳的同時閉了嘴,回頭隻見羅韫冷着臉坐在那裡。
就在宋氏還要繼續破口大吵時,羅韫又不客氣地踹了下倒在地上的矮幾,細聲細語道:“您要吵便滾出去!”
宋氏大吃一驚,她真沒想到這位要屁股沒屁股要胸沒胸像紙糊的嬌弱美人脾氣竟然這般大!
羅韫懶得多說,病恹恹而又不客氣道:“送客!”
言畢,看了眼站在門邊的迎春,她拿着笤帚,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走了進來,對着宋氏等人腳下一陣亂掃。
“走,與這種粗鄙無禮的潑婦扯不清楚!”宋氏從沒這麼丢臉過,氣得發抖,甩了下袖子,怨恨地瞪了她們一眼,示意仆從拿起禮品跟着離開。
登上馬車後,宋氏陰恻恻地看着羅家低矮簡陋的門楣,冷聲道:“敬酒不吃吃罰酒,且等着,不識擡舉的破落戶,福薄短命的小賤人,有你們求着我的時候!”
侍候她的老嬷嬷在她身旁坐下,安慰道:“小姐消消氣,别和她們一般見識。”
陳家悔婚,自是因為有了更好的婚配對象——南陽許氏的嫡長女許慕柳,其父乃是當朝宰相,可謂風光無比、權柄在握,倘若陳家能與之結親,陳巍昂的前途必然順遂無憂,所以這種背信棄義悔婚的罵名定然不能扣在他頭上。
宋氏陰沉着臉慢慢轉了會兒手裡的佛珠,對身邊的老嬷嬷說:“我記得羅韫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送走惡客,屋子裡瞬間清淨下來。
孫氏怔怔地坐在太師椅上,眼淚流得滿臉都是。
羅韫起身把手絹遞過去。
誰想,孫氏接過她的帕子哭得更厲害了:“都怪我沒本事,守不住家業,害你跟着我吃苦受罪、被人欺辱……”
羅韫眼看孫氏哭得越發厲害,伸出手臂摟住她的肩頭道:“要這麼說的話,也怪我,是我的病把家裡吃垮了……”
孫氏立刻收了眼淚說:“胡說,我也生病吃藥啊,我們家誰生病不吃藥的?”
羅韫輕笑,她喜歡孫氏的爽利性子,更感激她沒有嫌棄自己是拖油瓶,還悉心照料,用手絹幫她擦了擦眼淚。
孫氏哭完便冷靜了下來:“這事兒還得族裡出面,我和劉婆這就去羅陵。”
豫章羅氏自周朝起三百年裡名臣輩出,寂寥百年後,到了羅韫父親這一輩出了個官居二品的羅冠,卻因卷入朝廷紛争而枉死。
到羅韫這一輩,隻剩下她和同父異母的弟弟羅滿,他們搬出了羅家世居的羅陵,日常與族裡鮮少聯系。
也正是如此,宋氏才敢霸道地欺上門來,但無論如何,隻要族裡肯出面,總能還她們公道的,隻是孫氏這一去少不得也要低三下四求人。
“自從你爹去後,我們這一脈很久沒有和族裡聯系了,也不知道族裡會不會出面幫我們,但這事無論如何都要告知族裡,不說就是我們不把門族放眼裡,要是因為這些事情被嚼舌根就不好了,況且這也是最便捷的法子了,試一試吧。”孫氏疲憊說完,趁着天色還早,和劉婆坐上驢車往羅陵去了。
羅韫回房躺了會兒,日頭一點點地斜下去,始終不見老劉和羅滿回來,她慌了神,心想陳家該不會對孩子出手吧?
之前她看宋氏眼神陰沉狠厲,這種人跋扈慣了,也不講道義,做事必然不擇手段。
迎春擦着手從廚房走了出來:“飯好了,欸,太陽都下山了,他們怎麼還沒回?”
“笃笃笃……”
這時,院門被急促地敲了幾下,迎春上前開門,看到了鄰裡王娘牽着她三歲大的兒子王吉氣喘籲籲地站在門口,“迎春,你家小郎君出事了,當街被抓,說他偷人玉佩了,他們還打算報送官府治罪……”
羅韫聞言,急道:“在哪?”
“就在平康坊孫王藥鋪那裡,你家小郎君被他們扣住了,我們看見了趕緊跑回來告訴你們。”
“我們這就過去。”羅韫看了迎春一眼,迎春忙不疊從錢袋裡拿了兩文錢給王吉,“謝謝你們,一點小錢給小孩買點零嘴吃。”
“這怎麼能行呢……”王娘意欲推辭,無奈王吉的手已經伸了出去,隻好滿臉堆笑說了句破費了,帶着孩子回家了。
迎春進屋取了帏帽給羅韫戴上,攙着她往前走。
羅韫身形弱得可怕,走得很慢,走一段路就要停下來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