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
雲霜把蕭玉拉到了她面前,給她編着小辮兒,沈意之挑了挑火盆裡的柴,呆呆地看着火盆裡跳躍的火苗,燒得柴火劈啪作響。
“他先前在晖州逼退屋啟軍之時,曾來過白馬道?”
煉祯想了想,道:“應是來過,但時間不長,我沒有見到他。”
沈意之苦笑,她到現在仍在幻想,當初蕭勿會讓雲霜假死來蒙蔽他人,把沈意之也蒙騙了進去。今日孫尋舞之死會不會也是假的,會在某一日,蕭勿來對她道歉,說這一切是逼不得已,孫尋舞也根本沒有死。
沈意之:“那你可知他當日是來去了哪裡?做了什麼?”
“明日我去問問當日見過殿下的人。”
“好。”
京都的雪停了幾日,大道上的積雪堆在了路邊,被孩童裝扮成模樣各異的雪人,但這幾日,孩童也不敢在大街上打鬧嬉笑。
京都人人自危。
但凡是在朝為官,手裡多多少少都有些把柄,這些把柄牽一發而動全身,動的不是一個人,而是被千絲萬縷聯系着的整個朝廷。
陛下已經三日沒有早朝了,攝政王日日坐在陛下的禦書房中,拉着他批閱奏折。
倒不是近日如此忙,而是蕭勿将從太子參政以來整理過的所有奏折都帶來了,與皇帝二人不分晝夜地理。
“兄長,朕真的快要累死了。”
蕭欽楓累得趴在了桌案邊,蕭勿手中仍拿着奏折,立在蕭欽楓眼前,繼續道:“崇延九年,大理寺卿鶴沖天勾結黔州州府,草菅人命,收受賄賂,将黔州一戶上下十六口人銷戶,殿下隻身前往黔州,查清真相,讓他們入土為安。”
“其中牽涉黔州官員賣官鬻爵,欺君瞞上,以及大理寺卿結黨營私等。”
蕭欽楓的老師,如今的太傅,則是在一旁由宮女攤開的大卷軸上,梳理着蕭勿口中所念的當年案件。
“老師,這都是寫雞毛蒜皮的小事,朕不想看了。”蕭欽楓一推書案上的奏折,偏過腦袋去望着太傅。
“小事?”蕭勿也轉頭望向太傅,“太傅也認為這是小事?”
太傅性子軟,加上蕭欽楓懂得如何哄太傅高興,所以他在教導蕭欽楓一事上一向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此時也隻是歎了歎氣搖搖頭。
“太子殿下是陛下的親兄長,于親緣方面,他或許确實對你疏于疼愛,但他當時身為儲君,要做的是憂國憂民,你記恨他這麼久,可記得當年他也是一位剛失去母親的孩子。”
“你們的母後,那時的皇後,早已沉疴難愈,那年蕭覽動了黔州,皇後的母族,急火攻心後病逝,若追其根源,陛下你說,誰對誰錯?”
蕭勿一向能看穿人心的視線定在蕭欽楓臉上,隻能見他原本就不悅的神色愈發難看起來。
“兄長,朕一向敬重你,你不要不知好歹。”蕭欽楓滿面陰雲,眼神裡則充滿了殺意,聲音低沉,如同一柄掩于劍鞘中的鋒芒正慢慢顯露。
“你若要說起這些舊賬,朕也想問,兄長分明與蕭覽關系那麼好,為何當年刀架頸側時你卻反咬一口?這才将蕭覽陷入了萬劫不複的境地。”
“你可真是他的好兄弟啊。”
蕭勿冷冷笑着,他的眸間已無絲毫溫度,飛揚的霜雪似乎停在了他眼裡,他掀了桌面上的奏折,撐着桌子,直面站起身來的蕭欽楓。
蕭勿長着雁北人的個頭,看上去比蕭欽楓高大許多,威壓感與帝王之氣暗中較量,年輕皇帝略遜一籌。
蕭勿笑道:“當日陛下不是在門外偷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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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分明已經談妥他們每年向我們進貢五百軍馬,我們打開白馬道互市,降低關稅,并允許百姓來往通婚,如此豐厚條件對于他們來說百利無一害,此時變卦,便是有人從中作梗。”
蕭勿:“殿下以為是誰?”
蕭覽:“老三。”
“我沒有實證不會冤枉他,白馬道是他當年拿下來的,自從那年過後,他的人四散分離,白馬道有,屋啟也有。”
“木蓮跟我說在屋啟皇室見到過他的人,便留了個心眼去打探,果然得知在我離開之後,老三親自去了一趟屋啟。”
蕭勿:“他用什麼條件說服屋啟的?”
太子府裡靜悄悄的,連打掃的下人也不會在此時來打攪蕭覽與蕭勿談話。
“助他登上皇位,他會将白馬道送給屋啟。”
門外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蕭覽與蕭勿神色微動,住了口。
等門外的小身影離開後,他們才又繼續商議。
“太傅今日進宮觐見,必定也是為此事去的,如今老三與屋啟聯合,我的處境恐會連累太傅,不管今日之後如何,你定要活着,保住白馬道,保護好太傅,不要受我牽連。”
“父皇總是在縱容老三,但在白馬道這一事上,我們決不能退讓。”
堂屋人已經散了,火盆裡的柴火還在噼裡啪啦,雲霜又抱了一堆幹柴過來擱下,輕聲對沈意之道:“阿玉在鬧覺了,我先帶她去睡。”
沈意之點點頭,雲霜便離開了。
“那當年瑞王打下白馬道後,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何又心甘情願把自己的心血拱手讓人?”
火盆上又煨了些新酒,沈意之給二人手中的杯裡都倒上了些,叫煉祯邊喝邊講。
“太上皇向來寵他,但從不給他兵權。他手裡的兵多數是早年剿匪得的,匪,更重情義,但陋習頗多。”
煉祯這麼說,沈意之便清楚了為何那麼多人死心塌地跟着瑞王。
“那時的白馬道比現在繁華,他手裡的兵打了一場大勝仗,開始無法無天,在白馬道大肆燒殺掠奪。”
“他一開始想管,但他的兵太多太雜了,從前跟着他時毫無紀律,與他稱兄道弟,這個時候再想管,也管不了了。”
沈意之想到那個與蕭勿長相酷似的一張臉,卻是陰柔兇狠的眼神,在軍中難以震懾部下,或許也是他一手促成的。
“當年孟太傅一事,就是因為将太子打造成利刃,教他如何一劍一劍斬斷了瑞王的手足,而被懷恨在心。”
“太傅當日進宮,便是因太上皇過于縱容瑞王,當即觐見斥責太上皇,當着當時的幾位高官的面,言辭犀利,口若懸河,直指痛處。”
“太上皇當時不顯,但卻在太子被屋啟陷害之後,給他扣了一頂帽子,一并鏟除了。”
“瑞王是他的逆鱗,我們也看到了,即便是瑞王要他死,他也會原諒瑞王的。”
沈意之沉沉歎了口氣,自己前世的死,太簡單了,所有人都不希望她活着,就因為她是孟太傅的女兒。
煉祯神色複雜地看了沈意之一眼,又轉頭去看了看門外撒了滿地的銀雪,在明朗的月光下,泛着冷白的熒光,使夜并不顯得黑。
“時候不早了,王妃早些歇息,煉祯告辭。”
沈意之微微颔首。
她的腿早已不疼了,隻是每每久坐,她仿佛還能感受到銀針刺入皮膚的痛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