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秋棠悄咪咪地看了一眼程輝,一貫老成穩重的程老夫子神情呆滞。她頭一歪,看向祝遊川,剛剛手持竹扇一副風流君子做派的年輕男子表情驚愕。
從神女回答了祝遊川之後,他倆就這樣不說話了,秋棠不能理解,她便擡眼望神女。
神女依然是冷面的高人模樣,風雨欲來我自巋然不動。
秋棠:“???”
這是怎麼回事?
小女孩腦袋上冒出一排問号:神女說的那兩句話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還是大問題!
祝遊川深呼吸一口氣平複自己的心跳,他再度開口,用不可置信的語氣問道,“您……您為何要這麼說?”
何為階級,什麼叫階級矛盾?“國家是階級矛盾不可調和的産物”,這話的意思不就是說因為有不可調和的階級矛盾,才會有國家嗎?但國家……國家不是?
祝遊川愣住,最初,大禹是為什麼要建立夏朝?又為什麼會從堯傳舜、舜傳禹變成禹傳啟?
還有法……法律。
誠然,法是工具,法、儒、道皆是工具,是君主治國、治民的工具。
可怎麼按照神女的說法,不像是君主選擇這個工具,而是“統治階級”要貫徹自己的意志、要維護自身統治,就必須要用法律這個工具?
隻是“法”在不同時期的表現不一樣。
祝遊川感覺腦袋都要炸了。
賀青藍還沒有放過他,“這話不是我說的,是一個叫馬克思的人說的。他還有一句,軍隊是統治階級進行階級統治的政治工具,體現統治階級的意志。”
程輝抖着手把茶杯放在了桌上——而今陶瓷坊還沒有建立,這杯子可不能摔了。
老頭子汗涔涔開口,“照這位馬……”
賀青藍:“馬克思。”
程輝繼續:“照這位馬克思的說法,軍隊是什麼樣的軍隊,紀律嚴明還是燒殺搶掠;法律是什麼樣法律,輕徭薄賦還是嚴刑峻法,豈不都取決于這個統治階級是一個什麼樣的統治階級?”
賀青藍神色從容地反問,“不然?”
程輝和祝遊川對視了一眼。
祝遊川握緊了扇子,眉頭緊鎖,“那您覺得,一個好的統治階級該是什麼樣的?”
您眼中的盛世明君,該是什麼樣的?
您又想建立一個怎樣的國家?
賀青藍笑了,她冷冰冰的臉上綻開一抹笑意,宛若初春的日光。
“我覺得,你誤會了‘階級’的意思。”
“但這個解釋起來比較麻煩,我也不是專業的老師。”賀青藍說,“一會兒我送你兩套書,你拿回去看完,就什麼都明白了。”
祝遊川:“……”
賀青藍坐直了身體,“我們繼續來談法律吧。”
她語氣認真,“你有沒有考慮過,你們法家思想的局限性?”
祝遊川:“局限性?”
“沒錯,局限性。”賀青藍看着她識海中的聊天框,照着一字一句地念道:“第一,并非所有的一切都能用法律手段來約束,譬如人的思想、認識、信仰等鄰域就不能用法律來調節。我們應當将道德的歸道德,法律的歸法律,‘法律是最低限度的道德,道德是最高限度的法律。’”
“第二,法家‘強國弱民’的理論,沒有認識到對立統一規律:因為當百姓貧弱到無法活下去時,他們就會掀桌子起來奪食,任何律令、賞罰,到那時都會失去作用,國家會因此進入亂世,國家強盛自然也無從談起。”
賀青藍念到這裡,頓了頓,“就好比現在,我們要平定亂世,就要富民,就要強兵。弱民、愚民政策不可取。”
“第三,有犯罪思想的人不等同于有犯罪行為的罪犯,‘刑用于将過’,混淆了罪與非罪的界限。”
祝遊川:“……”
他想要說什麼,張了張嘴,卻又不知從何談起。
如果說,賀青藍提到第一點時,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反駁,聽到第二點時,他就沒有了反駁的欲望,而是開始思考國與民的關系。
程輝若有所思,道,“如果不是實在活不下去,百姓不會起來反抗。”
弱民也好,刑用于将過也好,倘若未曾越過那條百姓承受的界限,百姓就能默默忍受,法家以此協助君主富國強兵。可一旦越過那條紅線,那便是……
“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1]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2]
賀青藍颔首,“百姓安居樂業,自然不會起來反抗,百姓富足,自然國富兵強,二者并不對立。”
“法律沒有過度壓迫百姓,沒有過度剝削百姓,能夠維護百姓的合法權益,百姓也會擁護法律。”
“真正的法治,是以人為本。”
以人為本。
祝遊川苦笑,“神女,在下二十多年所學,在下的‘道’,于今日被您颠覆。”
賀青藍否認,“不,我隻是在幫你破而後立。”
“法治,是讓百姓‘法無禁止即自由’,讓官吏‘法無授權即禁止’。這個前提是法律大于權利,‘權大于法,法就是權力的幫兇;法大于權,權力就是法的衛兵。’[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