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矅洛城下着綿綿細雨,它們滲入了一塊塊拼湊的地磚,也浸濕了挂在高牆上的鮮紅喜簾。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簇擁着鮮衣怒馬的少年,敲鑼打鼓地走過一條條街道——這是莫府的二少爺莫如将要迎娶丞相府的千金。
這樁婚事辦得倉促,從雙方定親到如今完婚前前後後籌備的時間不足半月。雖說是不合禮數,但對于有心辦成此事的人卻是拖沓不得。
今日的驸馬,莫如,又或者說,太傅莫疆的次子,衆所周知的浪蕩子,還未及冠便已是妻妾成群;而他要迎娶的那位,靡樂,丞相的千金,雖說是白洛不可多得的美人,但自她三歲時便失了神智,不再與人交流,是個隻會吃喝的木頭。
如此二人,今日便要草草成婚。
鑼鼓喧天的街道上,那騎于馬背、被儀仗隊簇擁着的,就是今天的新郎官——莫如。他身着一襲紅色的婚服,嵌着金絲的烏帽下,是一張有些圓潤,但看起來依舊是英俊的臉龐。他一手撐傘,一手馭馬,深紫色的眸子時不時四下打量,表情漠然。
沿着挂滿喜簾的街道,在淅淅瀝瀝的雨中,他們走到了靡府門前。
莫如翻身下馬,進門,迎面看見靡風身側挽着的靡樂。
這位被視為是整個白洛不可多得的尤物的少女此時正靜靜地立在那裡。她頭上的鳳冠将紅色的蓋頭頂了起來,露出白皙水嫩的皮膚和殷紅小巧的嘴唇。她優雅地将雙手放于腹前,在靡風的帶領下,一步步向着莫如走去。
滴滴滴滴的水聲和着靡樂身上金屬飾品搖動的脆響讓莫如暫時放下了心中的浮躁,他的嘴角勾起笑容,上前牽起靡樂的手,将她送去上花轎。
但突然不知是怎的,靡樂在花轎前停了下來,呆呆地站在雨中,任憑莫如怎樣牽引都不願意坐上去。
莫如早就聽聞靡樂失去神志,卻未想過這會給他們成婚帶來不便。如今看來,這婚恐怕不會那麼好結。
他猛地甩開了牽引靡樂的手,先前的笑容陡然消失,眼中的深紫染上憤怒。接着,他轉身吩咐侍女:“既然她不願意上花轎,那就你們領着她走去莫府。”
緊接着,他憤然上馬,不顧身後的隊伍是否能跟上,策馬返回。
一路上,莫如思考着今天的婚禮,越想越覺得不該讓這件事辦下來。
這有很多的原因,其中最讓他感到不爽的,是靡樂想要嫁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哥哥——莫弈。
這倒不是說他有多喜歡靡樂,而是他足夠讨厭莫弈。
莫弈是莫府的嫡長子,是莫如這個庶出一直嫉妒的對象。雖然莫弈向來表現得對政事沒什麼興趣,整天遊山玩水,流連在歌舞美人之中,但他的詩詞天賦又讓他甚得聖上的喜愛,不會讓他在與莫如的種種鬥争中真正失去競争力。
而且最開始,丞相有心将靡樂許給莫府,或許就是想拉攏太傅,與現在勢力日漸強盛的崔将軍,崔歲相互制衡。
本來按照靡樂的意思,與她成婚的該是莫弈。這說來倒也神奇,莫弈是除了靡樂的母親之外,唯一能讓靡樂擺脫往日的木然、做出反應的人。
但是莫弈卻分外抵觸與靡樂成婚。在聽到靡風要送人到莫府來的風聲之後,他竟然直接寫了篇文章給皇帝,明裡暗裡都說着對婚姻的恐懼、對自由的向往,看得聖上忍俊不禁,直接安排了莫如來替莫弈去娶靡樂。
然後基本沒給莫如和靡樂什麼反應的時間,婚禮就急匆匆地辦了下來,像是生怕二人發生什麼變故。
其實對莫如而言,後院多一個女人并不是什麼大事:他有太多的女眷,對類似的事情并不抵觸。隻是靡樂的狀态一直都非常模糊,但又明确地答應了結婚,這讓他總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可不管怎麼說,這婚還真不是他不想結就可以不結的:要是因此得罪了丞相府,那可就不是他能承擔起的了。
思緒紛呈之間,莫如已經抵達了自家門口。而此時距離靡樂一行人抵達至少還有一兩柱香的時間。
這讓莫如心中的煩悶更盛。他當即決定轉身,去周邊的酒巷尋一時的麻痹。
矅洛城的雨依舊下着,絲毫不見有停止的意思。靡樂在侍女的引導下,不疾不徐地向着莫府前進。因為這陰雨,地上已經有了不少積水,而她的鳳履、紅袍底端都不可避免地粘上了泥濘,還有漸漸的雨水沁入了紅袍,讓顔色暗紅得像是他人的鮮血。
不久後,靡樂也抵達了莫府門口。儀仗隊中熟悉莫如的侍仆也于附近的酒館中找到了已經喝得不太清醒的莫如。
此時的莫如靠着侍從的攙扶勉強在靡樂面前站穩,他一看見這個看似乖巧,卻讓他感到莫名不安的女人,自嘲地低笑了一聲。
很快,他恢複了狀态,找回了最開始的漠然,然後拉起靡樂的手,快速向大堂走去。
因為靡樂精神狀态的不穩定,而從曆來的觀察看來,多人的嘈雜環境确實會讓她感到不安,莫府并沒有大肆宴請雙方的家人前來。所以現在偌大的喜堂空蕩蕩,隻有莫如的父母坐在高堂之上來見證他們的結合,看起來很是荒謬。
還沒等一旁的司儀念出婚禮的祝詞,莫如就借着酒勁先開口了:
“既然在場的都是自家人,那我看這繁瑣的儀式就免了罷!”
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覺得以靡樂最開始在花轎前的反應,她多半也沒那個理解能力同他拜堂。
而這話傳到莫疆耳朵裡,就以為是自己這好色小兒子已經迫不及待了——他在之前納妾時就有過類似的事,就更别說被矅洛城認可的美人靡樂了。
但轉念一想,靡樂再怎麼說也是大家閨秀,比不得莫如不知在哪招惹的野流。本來他們未宴請雙方親戚一事就已經有些對不住丞相府了,若是今天的婚禮儀式再省,怕是不好對靡府交代。
莫疆正色搖了搖頭,示意主持繼續。
莫如哪怕喝了酒,也因為莫疆突來的嚴肅頓時一激靈,不敢多言。
聽着司儀的祝詞,莫如漸漸開始緊張了起來。他不知自己危險的預感來源于何處,隻是看着現在安靜立于身側的少女,就無名覺得她會忽然發生異變,将本就不喜慶的婚禮變成一樁慘劇。
“……一拜天地。”
恍惚間,莫如像是聽到審判一般聽到了這句祝詞。他艱難地轉動身體,一邊僵硬地牽引起靡樂和他做一樣的事。
出乎莫如的意料,靡樂現在似乎配合了不少:她先是在原地愣了一下,但很快跟上了莫如的動作,和他一起對着門外的細雨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