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樂心說發生了何事,緩緩轉過身,看見青梓越過一群群或交談或等候的天者,向她靠近。
“你怎的在此處?”青梓來到靡樂身前,目光卻不解地瞥向楚靜的位置,好似能感覺出那位鬼魂少女的存在。
靡樂見狀趕緊打岔:“是有什麼事麼?”
青梓也收回目光,說明來意:“小艾說與你投緣,便取了你中意的白玫的種子要贈與你。”
“儀式吉時将至,她無法親自交于你,托我轉交。‘若你依舊沒有使用的想法,将它栽下作觀賞也無不可。’她是如此說的。”
靡樂接過青梓手中的小盒,打開看見其中的幾粒棕黃,皆散發着幽綠與清香。
小艾的東西送來得還真是挺及時。
靡樂瞥了一眼楚靜,見對方眼神堅定地颔首,像是肯定了她的猜想。她又看了看青梓,試探性地問道:“若是我現在有想法了呢?”
“那也晚了一步,小艾和其餘引路的使者都已離開。”
青梓說得不錯,在靡樂離開時就有使者陸陸續續前往羅碧公主的所在。
楚靜卻在此時附耳過來:“無礙,隻要拿到了種子,天意會自行連接,如今隻需在儀式開始之前割出齊霜的那份意志。”
“那怎麼辦……”靡樂低聲問楚靜。巧妙的是,這句既問出了她的疑惑,也不會叫青梓疑惑楚靜的存在。
隻是回應靡樂的隻有一人一鬼默契的沉默。
三人僵持片刻,楚靜還是坦白了:“……天意中白的領域我不甚了解,方才此人不是拿出了天意的結晶麼,他或許知道……”
這是要讓青梓幫忙的意思?
靡樂登時感到進退兩難:與她同來的這兩人,可不是什麼貨真價實的使節!她可稱不上相信青梓。若是請教他,那不就相當于把對方一直忌憚的那把刀送了出去?可若是放過這個機會,齊霜也不知何時會醒來,她就會一直當個半吊子白巫……
一邊是兩個賊人未知的善惡,一邊是自己不知何時會露出的馬腳……靡樂時不時掃向青梓,俏眉緊擰。
青梓見靡樂如此,心中也猜想頻頻,試探地問着:“你想用媒介做什麼?”
靡樂本就是連使用能力欺騙侍女都要心虛半天的性子,如今這般情形倒真叫她如熱鍋上的螞蟻了。
楚靜見靡樂的别扭模樣,卻隻當是她與青梓或有不和,放不下臉面詢問,隻靜靜等着。
片刻功夫,靡樂深吸口氣,裝得是雲淡風輕,淺灰的眸子卻瞪得直且有力,向着青梓,破罐子破摔了:“做一個傀儡。”
青梓見靡樂的反應就更困惑了:那如今小艾那邊的材料已經完備,她這副又抗拒又逞強的模樣是想表達什麼?
隻是在表情上,青梓并沒有什麼表現:“既如此,你自行連接便是,還在等什麼?”
“……做傀儡的天意,還在我的身體裡。”靡樂在僵持中心理防線崩潰,徹底洩了氣。
說到如此地步,青梓也終于明白:靡樂是要讓他幫忙剝出天意。
可……她身為白巫,為何要做如此違背天意之舉?再結合她先前的種種表現與态度,莫非天規的意志與她的想法有悖?
短短思索間,青梓心裡已然有了答案,他像是不在意靡樂因不信任而生出的别扭,隻淡淡道:“如今再要剝出天意并成型已是天方夜譚,要想得到天意核心隻有另作他法。”
“可會有危險?”靡樂默默放開感知,事關她的安危,她必須了解青梓是否懷有惡意。
“這取決于你。”青梓沒什麼波瀾,取出昨晚裝着白粉的袋子:“此物能助人施展言語的力量,你隻肖借助它連接天意與生命具象,便可完成剝離。”
青梓話音未落,斷斷續續有鳥鳴響起,此起彼伏,嘈雜混亂,像是被什麼驚動了。
周遭的植被也抖動着枝葉,沙沙作響,紋理不可見地變換着。
原本安然漂浮在空中的點點綠光也在此時躍動,顫抖着分裂,閃爍着移動向靡樂背後的涼亭——那是雲欣此的所在!
“儀式要開始了,靡樂,抓緊。”楚靜遠眺涼亭方向,回首堅定地催促靡樂。
靡樂也顧不了這麼多了,她并未感受到青梓有什麼不對,也相信楚靜不會看着自己落難,便一把接過青梓手中的物件。
打開布袋,灰白的粉末如紛紛揚揚的雪花落在靡樂手上,也落在她手中的白玫種子上。
“我命天意齊霜借此物降世。”
霎時間,飄零的細小亮灰一閃一閃,停滞在空中,仿佛映射着一幕幕過往,不知不覺便吸引了靡樂。
緊接着,虛無缥缈的女聲在靡樂耳畔響起,伴着那閃爍的畫面,混淆了靡樂的感官。
“齊霜……孩子……”一個淺栗色頭發的女性跪在廢墟中,懷裡抱着嬰兒模糊的血肉。
又是一幕閃過,方才的女子在猩紅的宮殿笑得苦澀:“我偏要賭……留下……”
“……希望你喜歡這個名字。”最後,她阖上紅寶石般的眼眸,躺在一片漆黑裡,安靜地融入了夜色。
靡樂愈看那些畫面愈覺着熟悉,那抹淺栗色,那通透的深紅,都似曾相識。
可她實在無法細想,閃爍的灰白迷離變幻,意識念想化作遊絲漸漸飄遠、向前收束,她什麼也抓不住,什麼也看不清。
感官和意識都變得沉重且閉塞,卻又清楚地感知到有東西在流失。
正巧此時,天地間的青綠彙集一處,大地勃動,生命滋長,萬物抖落生機,一棵巨樹在雲欣此方向拔地而起,直沖天穹,遮蔽晴空。
在場的天者無不仰望,感受着因偉力降臨而噴張的血流、鼓動沉捶的心髒,見證大權落成。
隻見樹木投射下的陰影不停擴張,幽幽青綠仿若遊蛇,蜿蜒聚集,滋潤這龐然大物。
轟隆!轟隆!天空接連發出悶響,頃刻間烏雲壓頂,隻是一個呼吸,周遭就奏起了浩大的沙沙聲,細密的雨點傾瀉而下,喚醒了每一位天者手中的生命具象。
各色形态的種子齊放綠光,在陰影中顯得格外耀眼。
靡樂此時卻無法感知到綠巫偉力的降臨,縱使她手中的綠色光芒參着銀灰、快要成型。
沉重的思緒和模糊的意識壓迫着她的神經,叫她難以清醒。手中之物卻仍在掠奪、汲取那份要分離的天意。
青梓也緊蹙眉頭,不敢有絲毫懈怠地觀察着靡樂的狀态。
如今的靡樂難免讓他想起曾經的自己,有些痛苦在這個過程中難以避免,但他卻可以做出與那人全然不同的選擇。
忽的,仿佛巨物蘇醒,蒼穹爆發出一道斑斓層疊的綠光,落下的甘霖一瞬停滞,也透出碧綠。所有生命的具象皆化作心髒,猛烈跳動,綻放力量。
很快,又是一片無形的青綠掃蕩而過,包裹住了那些具象,讓它們鼓動着的歸于甯靜,收斂住外溢的偉力。
呼嘯的沙沙聲也漸漸平息,雨點不知何時消失了蹤迹,天空重歸晴朗,隻有那參天巨樹還搖曳着陽光。
儀式結束了。
靡樂在這一瞬意識忽然清朗,她注意到手中的種子不知何時生出了根須,嫩綠的新芽繞着白霧,随着她不穩的手微微顫動。
她又擡眼,瞥見青梓和楚靜釋然的神情,忽地神思滞空,腦漲無比,雙眼發黑,再難支撐身體。
青梓見狀,似乎早有預料,他快步上前,輕輕摟住了馬上要栽倒的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