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夜合與藍釉分别不久,夜合便去了日沉閣中地下暗牢,那裡是關押罪責深重之人的地方,是整片日沉閣最幽暗、最不可撼動的牢房。
這裡千百年來從未關過任何人,現如今隻有一個十七歲的少年羸弱的靠在鐵門邊,看起來臉色十分蒼白。
少年就是解語,那一天阿娘去世後他便一個人去了那片荒涼的巫山,在埋葬時無意破壞了地下所設的鎮壓符号。
至此九黎族千年的怨恨便尋到一具年輕完好的肉身,這才使解語身上注滿了世間最強的妖氣。
夜合向他走來,隔着牢籠看着他。
少年皮膚蒼白,強大的妖氣使他的臉上、額間都出現了九黎族的魔紋。他的頭發散着,幾縷蓬亂的發絲粘在他的臉上,從鼻尖劃過下颚,即便是這樣的狼狽而痛苦下,也依稀可見解語清俊姣好的面容。
夜合看着他身上幾乎的渾身傷疤,很多都已然結痂,有的還在汩汩湧着鮮血,那是引雷符所帶來的傷痕。
牢籠上貼了很多引雷符,密密麻麻的像是一串串泛黃的風鈴,每一張上面都用朱砂畫着不知名的繁雜符号。
解語一定是瘋狂的想要沖破暗牢,為此他一次又一次的觸碰含有引雷符的門鎖,一遍又一遍的嘗試尋找各種出路。
他也隻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解語見了夜合沒有說話,他身上的傷口是新添的,此刻已筋疲力盡,隻得靠在牆邊閉目休息。
這是他第二次見過夜合,而第一次就是她親自把他關押到此處。
解語心裡是十分怨恨夜合的,他不明白自己犯下了多深重的罪行,不知道将要帶給天下的是多沉重的傷痛,不知道九黎族的法陣是什麼東西,他隻知道他才失去了阿娘,但是他很快也要去陪她了。
可是,他不甘心就這麼死去。阿娘對他說要好好活着,他不能就這樣被人宰割且毫無還手之力。
第一次見夜合,她還是身穿那件華貴的绯衣,高貴的不似凡人。
而這一次,隻有一個素淡衣衫的女子隻身前來,帶着冷漠和些許憐憫過來看他。
“呵,你終于要來殺我了嗎?”解語久不見天日,已經快要忘了光是什麼樣子,他懶懶的微睜開眼睛,不屑的看着夜合。
解語的眼神兇狠殘忍,似乎夜合才是他的獵物,而自己并非戴罪之身。
“我不會就這樣伏誅,我答應了阿娘要好好活着,無論是誰,我都不會讓他們如願的。”
由于解語長期在暗中生活,他的眼睛分辨事物模糊不清,他偏沖着正中的門鎖說道,卻不知道夜合站在他的前面。
夜合蹲下來,發間的螢火銀钗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白光,使解語久違的感受到了光亮。
他向她爬過去,同時警惕着牢籠上的符紙,清冷的容色出現在夜合面前:“所以,你休想殺我。”
夜合避開解語熾熱的視線,她淡淡的說道:“我不是來殺你的,我是要和你做個交易。”
她擡起頭去看牢中并不存在的窗戶,“今夜是十五滿月,你體内已入侵的魔氣會分外躁動,直至明天,你就會徹底為魔氣所控,變成天下最可怕的怪物,你将帶走所有人的死亡。”
說着她看向解語的眼睛,少年的眼中已出現惹眼的紅色魔氣,正籠罩在他的周邊蠢蠢欲動。
“不會的!不會的!這不可能!它為什麼要控制我?我不會殺人的!求你信我!我真的不想為禍蒼生!”解語的戾氣慢慢加重,他不受控制的喃喃自語:“我真的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但是沒有人信我!我真的不想傷害别人!”
夜合靜靜的看着他,“聽我說,我要和你做個交易。明天神庵降臨時我會贖你的罪,屆時你便是無罪之身,随你的心意而活着。但是作為代價,你不要将你的意識為魔氣所控,它會蠱惑你,求你把這幅軀體交給它,若你能做到堅守本心我便讓你好好活着,否則一旦魔氣肆虐,天下将會淪陷,到時候,你我不過是陪葬。”
夜合隻是淡淡的叙述這一切,語氣裡卻帶着不可動搖的堅信。
“可是,你要怎麼辦?”解語擡起頭,他看着眸中安靜、甚至落寞的神女靜靜看着根本不存在的天色,心底突然升出一種不安的感覺。
她救了他,可是她自己該如何獨善其身?他被揭發罪名聽說自己必死無疑,可如果她出手阻攔,會不會死去的人就變成了……
“我是神女,自然不會有事,你還是多關心一下自己吧,一旦你魔氣失控,我也無法救你。”
“那……你相信我嗎?我真的沒有惡意要去害别人!我不想用這份力量去為禍蒼生去做什麼他們所說的魔尊!我真的從來沒有觊觎過這些!”
解語看着他,赤紅的瞳孔帶着期待與酸楚,他隻是想要一個回答,想要一份肯定。
“我信。”
那兩個字頓時如驚雷般入耳,隻餘下震撼過後的餘聲,解語的赤紅眼中變得溫潤潮濕。
“我信你對你阿娘的一片孝心,信你想好好活下去的堅定信心,信你被魔氣入侵後一直苦苦克制哪怕傷害自己都未曾傷過别人的善念之心。”
“所以,我信你,否則我也不會和你做交易。這樣你成全了你阿娘的遺願,又可以讓你好好活着,我亦可以盡我所責避禍蒼生。如此甚好的事,我為何不成全你?”
夜合心中念着月色,輕聲說道:“如此便也是成全我自己。”
隻是那一場星河,自己應該是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