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座橋是拱橋,名叫望月橋,是城中最好的賞月地點。
白帝站在橋上最高的一點,望着水中自己幻化成人類的烏發少年,在往上看一點,就是圓月在水中清晰的倒影。
他想起來前不久他坐在藏書閣中看書,裡面有一句便提到了月桂,是傳說中生長在月亮中的樹,它的意思,便是孤獨。
孤獨……嗎?他不覺得,隻是很多時候一個人有些無趣罷了。
隻要他想要,身邊會有魔族絕色魅惑的少女,也有很多擅琴技的樂師,大不了再殺一些人解悶。
可是這些他都不想要,他隻是殺戮成性,卻從無心于美色和清酒。
白帝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的是什麼,他是脾氣最古怪的魔尊,他有很多妖魔都不懂的情緒和心思,他像長了一顆人類的心髒,懂得那麼多那麼多的情感。
隻有江陵知道,那年那滴檀羽族的血裡有一縷情絲,因此白帝是一個具有情絲的魔。
魔本無心,解語的靈魂已然消逝,留下的是夜合的情絲。
孤獨……他又捉摸不透這個詞了,他雖有情緒,可無人引導他認識每一種都是什麼感覺,他總是分不清楚感受不明白。
白帝想起來樹上曾說單隻形影的意思,一個影子很孤獨,再加上一個影子就可以如影随形,常常伴在一處,這樣是不是就不會孤獨了。
他好像體驗到了什麼有些令他欣喜的事情,但心底卻有淡淡的哀痛。
于是他便下令一個影子栽了兩株月桂在月城,還要兩棵樹不能分開太遠,影子都得連在一起。
影子不知道他們的主人又是怎麼興緻來潮,隻好心驚膽戰的領命而去。
白帝轉過身不再望向水面,他聽到周圍有人在驚歎:“快看那是什麼!一顆又一顆的星星!”
“是星河,傳說七十七年才出現一次的盛大星象!”
“真是太漂亮了!”
“真是罕見啊,我活了大半輩子才知道星河是什麼樣的。”
白帝也在看着天空,那一顆顆朔白發光的星星不斷劃過昏暗的天際,比不動的銀河還要美麗。
萬千星河流光溢彩,光華閃耀,當真是極盛大的美景。
兩個少女也在橋邊看着星河,其中一個說:“快許願啊!據說對着流星許願願望可成真的。”
另一個十分驚喜:“真的嗎?那我想要……”
還沒等說完,就被那個少女給打斷了:“不行的,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那好吧,那我在心底默默許願。”說完,兩個女孩便不吭聲了,她們虔誠的雙手合十,對着滿天的流星雨閉眼祈禱起來。
白帝聞言看着斯氏夜:“人間竟有如此傳聞嗎?”
“是,主人,由于星河罕見,因此百姓往往将其視為幸運和吉祥的預兆,人們向流星許願,其實是在寄托對未來的美好期望。比如農民祈禱風調雨順五谷豐登,學子祈禱學業有成蟾宮折桂,夫妻祈禱永結同心萬事順意,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願望。”斯氏夜畢恭畢敬的回道。
白帝了然,“毫無依據的東西,本尊才不會信這些。”
說罷他繼續看着星河一言不發,斯氏夜也垂手在旁邊沉默不語,不敢違逆了白帝的話。
江陵素日更是沉默寡言,而此刻也靜靜的看着夜空。無盡燈已成,夜合很快就能重返世間,他不祈求此生是否還能一直陪伴她,隻想她放下前世的種種,能得到自由便好。
隻是想到那個預言畫面,江陵不由心底一驚,難道有什麼事情還要再次在他們之間重演嗎?
他心事重重的垂下雙眸,發現斯氏夜在沖他眨眼睛,他冷漠的别過頭去。
他最讨厭斯氏夜沖他眨眼睛。
夜空除了星河,還斷斷續續的升起了幾個燈籠。這些燈籠都色澤鮮豔,上面畫了些花鳥魚蟲等,甚至有人還在上面提了字,然後才小心翼翼的放在空中。
越來越多的孔明燈在空中閃耀,像人間的一片金黃色星河。
白帝想到了那盞修好的無盡燈,裡面是夜合生前的靈魂,用他的一魄好好的罩在其中。
他取出無盡燈,也照舊如人們一樣放在空中。
無盡燈是幽綠色的,在一群孔明燈中十分顯眼,可是很快就在空中漸漸看不清蹤影,融入那一片皎潔的月色裡。
那一瞬間,他的腦海裡似乎出現了什麼悠久的回憶。
一個身穿绯色衣裙的少女,看起來那麼華貴,那麼莊嚴,她像一輪永不明滅的太陽,一直那樣耀眼,那樣明豔。
他想伸手去觸碰時,卻隻感受到了冰涼的欄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看着那星河璀璨,他好像就減去了幾分那種煩躁、那種不安,甚至還有點安慰。
想到這,白帝望着無盡燈離去的背影,輕閉上了眼睛。
雖不知你是何人,但願你一定要平安來到這世間,若不然,我也會找到你。
剛才那些突然出現的記憶令他恍惚,那種張揚耀眼的顔色,那種威嚴堅定的眼神……她究竟是誰?
白帝偏頭,在他視線裡突然看到了很熟悉的顔色,是那種绯色,那種淺紅的漂亮顔色,是記憶中那個女子會穿的顔色。
拱橋欄杆上刻畫了很多名畫圖案,譬如梨花,杏花,菊花,牡丹,茉莉,百合,杜若……
而白帝的視線隻停留在名為“西府海棠”的那一小塊圖畫上。
畫中的西府海棠滿樹繁華,如雲似霞,向上施展的枝條似能與蒼穹對話。
它映着滿天的星燈和周邊的燭火,獨自燃燒熾熱,盛放的淋漓緻盡。
至此,白帝又多了一個想法。
“叫影子去尋兩株世間最好的西府海棠,我要親自栽養,走罷,回藏書閣。”
江陵和斯氏夜連聲說是,一起回了月城。